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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山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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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回 黑白人世棋


  翌日,虚竹换上宦官服饰坐轿到了皇宫,见宫门外聚了许多官员,传事太监
出来叫道:「龙体不适,改为巳时三刻上朝,请众位大臣至吏部候驾。」虚竹听
了不禁发笑,心道:「夜里逛窑子,白天当然不适。」向护卫出示了腰牌,径直
去了御医房。见白胡子正在煎药,向他一拱手,急急来到阿朱榻前。

  阿朱在榻上坐起,上下打量虚竹的宦官衣服,目光满是好奇。虚竹见她双颊
通红,眼光灵活,喜道:「你好些了?」白胡子接话道:「喝过这次药,你们今
日就走,唉!」说完熄灭煎药的火,起身去了外间。虚竹大吃一惊,正欲尾随去
追问,阿朱向他摇摇手,叹道:「王老御医这两日来殚精竭虑,也没想出医治我
的良方,他说百里外有个蝴蝶谷,谷中有位神医,此人专善疑难内伤,只是脾气
极为古怪,轻易不肯与人医治。」虚竹听了有如绝处逢生,挺胸叫道:「阿朱你
放心,只要有人能医好你,我就一定能求到他,咱们今日就走。」说到走,看了
看四周,惊讶道:「香菱怎么不见?她的病好了?」

  「她好多啦。但娘娘不知怎么听说了,一大早令宫女把菱妹妹叫去,刚才有
人来传话,说娘娘见了娘家人非常喜欢,要多留菱妹妹几日。」

  「这怎么行?咱们这就要出宫了,娘娘留她做什么?」

  虚竹焦急一说,忽然心惊肉跳,想到:孟家并不知自己隐于这里,若香菱把
自己大闹山庄的事告诉娘娘,那可不妙之极!登时急得乱转,却听阿朱好似随意
说道:「菱妹妹临去时,我特意嘱咐了她几句,她见了皇后娘娘,自然知道哪些
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虚竹闻言喜出望外,见阿朱脸上一红,情不自禁上前
握住阿朱双手,甜丝丝地想:我的心思,这妮子总能知道。

  虚竹喂阿朱喝完药,估计到了巳时三刻,便去向皇上告假,出了御医房乱走
一阵儿,见一溜黄马褂护着圣辇而来,便叫着「叩见圣上!」欣喜迎过去,不料
哲宗撩开帘子大怒:「粗野东西,当道拦驾,成何体统?」虚竹跪下慌道:「小
人……臣子……哦哦都不对!是奴才有事禀告。」哲宗恼道:「朕要上朝,有什
么事下朝再说。」虚竹只得跟着圣辇到了大殿前,哲宗下轿低声嘱咐:「你跟在
朕后,不要出声。」

  大殿内气氛沉聚,威严肃静。虚竹立在龙椅旁,有些惴惴不安,见群臣肃立
两侧,个个服饰庄严,神态敬穆。哲宗说了几句话,百官齐道:「尊旨!」声音
响亮,吓了虚竹一跳,忽听殿外叫道:「孟太师觐见。」更是大吃一惊,心里叫
苦道:「真是冤家路窄,莫不是他知道了我躲在这里。」这时一个面白如玉的长
须男子进殿磕头,「臣叩见陛下!」虚竹忙缩头缩脑只怕他一抬头便见到自己。
哲宗道:「太师请起!」孟太师起身即道:「禀皇上:臣奏边关守将杨伟向来蓄
有异心,他之前屡次擅自动兵,如今又上奏章大逆不道,请皇上处置。」虚竹见
他并未针对自己,暗暗松了口气,接着听他说道:「皇上还未亲政,杨伟这厮便
上奏章,说什么「不抗外虏,不得守先皇陵寝,不捣黄龙,万民不得安生。」这
不是明明讽刺我朝无能吗?」孟太师说完,见哲宗未置可否,又道:「老臣和其
他大臣会议,都说杨伟这厮共有二十四项大罪,实大逆不道。按本朝律例,应凌
迟处死。」哲宗沉吟片刻,不得不开口道:「他有不当之处,但如此处罪,只怕
太重了罢?」孟太师再道:「回皇上:皇上年纪还小,于朝政大事恐怕还不十分
明白。那契丹屡犯边关,只是野性未服,并无关大宋痛痒,如今太平盛世,那杨
伟危言耸听,显是包藏祸心,请皇上准臣下之议,力加重刑。」

  虚竹这时心里忍不住嘀咕:「这老贼自己就包藏祸心。他必是希望契丹早日
打到皇宫,他好趁乱作开国功臣。哎哟!到了那时,我岂不无处躲藏!」耳中听
哲宗说道:「杨将军虽然不对,不过杨家世代忠烈,跟你孟家一样,都是先帝很
看重的。你一定要判他死罪,是不是自己有什么原因?」孟太师高声道:「我有
什么原因?难道皇上以为老臣有什么私心?」虚竹听他语气忽然凌厉,不由抬头
望去,心里登时一惊,见这孟太师双眉紧皱,面色甚是阴冷,容貌与孟宝玉很是
相像,他情不自禁「啊」得叫出声来,这一声出口把他自己吓得几乎软倒,急中
生智,纵身而出,手中拂尘向前一挥,尖着嗓子喝道:「孟太师,你干什么对皇
上无礼?」孟太师见突然冲出一个小太监叱责自己,不由吃了一惊,「你胡说什
么?我有事奏禀皇上,谁敢对皇上无礼了?请皇上定夺。」说着倒退两步,垂手
而立。哲宗对孟太师原本十分忌惮,见此忙道:「爱卿,朕自然赏忠罚奸,杨伟
之事,便依太师所奏。」孟太师叩道:「谢皇上,臣遵旨!」说完,嘴角不禁露
出一丝得意。

  众人再无事可奏,随即散朝。待众臣退去,哲宗无精打采问虚竹道:「你要
禀朕什么事?」虚竹把带阿朱去瞧病的事说了。哲宗允道:「早去早回,你刚才
帮了朕,很好!」说完长叹一声,神色萎顿。虚竹瞧着纳闷:「你是皇上,还怕
一个太师吗?」忍不住说道:「那孟太师好生无礼,臣听说杨家满门忠臣,就他
说不是,臣看他就是个大大奸臣。」哲宗沉默片刻,恨道:「朕岂有不知,朕也
相信你的密奏,只是这奸贼势力庞大,又善于伪装,如今太皇太后主政,朝中大
臣和宫里侍卫多是他的人,只有朕的亲母向太后是朕亲近之人,但太后又常年卧
病在床。」说完恼叹不已。虚竹安慰道:「太后老人家身体不好,但总可以帮皇
上出出主意。」哲宗没有应声,愁眉不展,摆手叫虚竹退了。

  虚竹带阿朱辞谢了王御医,急匆匆回到玉花轩,向花姐作了一些交代,嘱咐
好好照顾木婉清,若香菱回来,叫她陪伴木婉清,若有人来找刘婕杼,千万要给
予方便,也千万不要声张。花姐认真答应,随后问起老东家的事。虚竹说等自己
回来再说。见他慌慌张张,花姐也不好再多问。虚竹又去敲开刘婕杼房门,拿出
凤头珠钗道:「这只也送给师姐,凑成一对儿,龙凤呈祥,大吉大利。」刘婕杼
羞得耳根子都红了。虚竹见了笑嘻嘻又道:「前日我没让师姐睡好觉,而师姐连
着两夜没让我睡好觉,师姐不再怪我了吧。」刘婕杼闻言恼羞成怒,拿起一只茶
碗摔来,哭道:「都是你不安好心。」虚竹躲开茶碗,尴尬笑道:「我帮师姐得
了意中人,师姐可不能忘记媒人,日后做了娘娘,可要多帮衬师弟。」刘婕杼顿
足怒极:「我第一个先杀了你!」虚竹把珠钗放在她桌上,应道:「好好,你生
了龙子再说。」从刘婕杼房中出来,见花姐慌张跑来说孟太师派人来了。虚竹失
色惊呼:「来了多少人?」花姐道:「来了两人,领着一口轿子。」虚竹一听不
像来捉拿自己,稍稍缓下神,到前厅见了来人。那两人护卫打扮,十分傲慢,微
微躬身道:「大人,请!」竟不容虚竹半刻犹豫。

  虚竹坐轿随护卫行了一程,听得护卫道:「到了,大人请下轿。」下轿见是
一个狭窄僻静的小巷,一个普普通通的大门,只比普通人家多了两个石狮子,还
有一块平实厚重的匾额,若无这块镶着金字的匾额,实令他想不到眼前就是太师
府。进了大门,左右两间厢房,正中二进堂落,院中尽用细纱铺垫,无一颗花草
装饰,竟比一般的富贵人家还显简朴。在东厢房足足候了一柱香功夫,才见孟太
师进来,虚竹一面躬身叩见,一面又惊又恨,这老贼居然比皇上的架子还大!

  孟太师在椅上坐定,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头也未抬,问道:「哪里人氏?叫
什么?什么时候入宫的啊?」

  「回太师:小的……小的无名无姓,人称二呆子,家里是本地人氏……自小
就入宫了。」虚竹边想边答,暗幸自己还未及换下宦官服饰。

  孟太师几声冷笑,继续问道:「在哪里当值?总管是哪位啊?」

  虚竹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心念一动,他既然知道到玉花轩找我,宫中必有他
的耳目,我编的瞎话哪里能瞒得过?想明此节,扑通跪下。

  「太师恕罪!小的刚才说的不对。小的并未入宫,近日才被皇上封为护卫。」

  「哼!听你说话,便知你不是净过身的。」

  虚竹一听,顿吃一惊,糟糕!忘记控制嗓音了。

  「那你都立了什么功劳?皇上为什么封你官职啊?」

  「这个……皇上去玉花轩,小人伺候皇上,皇上一高兴……就赏了小的。」

  虚竹一边说着,一边偷瞧孟太师神色,拿不准这话能不能骗到他。

  孟太师沉寂片刻,突然哈哈大笑。

  「荒唐!真是荒唐,荒唐天子荒唐臣。」说完大怒:「你假扮宦官,当真胆
大包天?」

  虚竹磕头如捣蒜,「皇上封小的为御前护卫,又叫小的这身打扮,小的实不
敢有违圣意!」

  孟太师听了虚竹如此一说,微微露出笑意,早朝上见此人挺身而出,以为是
个厉害角色,不料他如此胆小猥琐,喝了口茶,缓缓道:「既然皇上喜欢,此事
先给你记着。」然后放下茶碗,说了声:「送客!」

  虚竹一路上心里七上八下,寻思:「原以为找到了皇上就找到了靠山,不料
连皇上都斗不过孟家。我大闹孟家山庄,去了他们命根,抢了他们老婆。狗太师
有一日知道真相,我必小命不保。」

  回到玉花轩吃过中饭,虚竹换上便装,为防孟太师耳目,阿朱将虚竹扮成一
个络腮胡子的大汉。虚竹面目全非,只是身材显得瘦弱一些。阿朱给虚竹扮完已
累得无力,自己只换了一身小厮装束。花姐雇了一辆大车,又给他们拿上几件换
洗衣服,虚竹和阿朱直奔蝴蝶谷。

  当晚阿朱再次闭气,虚竹给她输送完内力,说道:「你别劳累,安安静静地
睡一会儿。」阿朱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又睁开眼道:「公子,我睡不着。我小
时候睡不着时,我娘便在我床边唱歌儿给我听,现在我真的好想念她。」说完紧
缩愁眉。虚竹默默苦思一会儿,把在丽春院听熟的「十八摸」哼了出来,除了这
个曲子,他别的什么也不会。阿朱抿嘴笑着在他怀中睡着了。

  天亮后,马车进了一个山谷。在林间行了里许,望见三间木屋,屋前一株如
盖的大树下,数十人围成了一圈。虚竹和阿朱打发走车夫,近前见树下有二人相
坐对弈。右首是个矮瘦的干瘪老头儿,左首则是段誉。虚竹便要上前相认。阿朱
拉拉他手,虚竹才想起自己易了容,只好向旁人焦急询问:「请问,哪位是蝴蝶
谷神医?」段誉瞧瞧他,看向对面的老头。「此位便是谷主苏星河前辈。」虚竹
当即向那老头跪下求医。老头一指周围道:「他们都是来求医的,但先师给我立
了规矩,这残局一日无人能解,老夫就一日不能医人。」虚竹再三肯求,老头不
耐烦道:「这规矩立了十多年,难道你一求我就能破了吗?」段誉摆摆手,捏着
棋子道:「这位仁兄,先莫焦急,容我好好想想。」虚竹只得起身,静静看他们
下棋,心里恨道:「怎这么多无聊之人,求医要下棋,打架要下棋,以前见人招
亲也要下棋,可我偏偏不精此道。」

  万籁无声之中,段誉忽吁了口气,摇头道:「苏老先生所摆的珍珑深奥巧妙
之极,晚生破解不来。」眼见苏星河赢了,可他脸上反现惨然之色,一面将棋局
摆回原样,一面说道:「公子棋思精密,这十几路棋已臻极高境界,只是未能再
想深一步,可惜,可惜。唉,可惜,可惜!」他连说了四声「可惜」,惋惜之情,
确是十分深挚。

  忽来笑声清朗,有人道:「我来试试,如何?」随着话声,一株松树后转出
一男一女,男是慕容复,女是石语嫣。石语嫣的丽色使得阴郁的山谷瞬间变得明
亮起来。阿朱脸露欣喜,情不自禁要上前拜见,虚竹也拉了拉她。他们二人如此
一动作,石语嫣移来目光,当即认出了小厮打扮的阿朱,却见她和一个陌生大汉
手拉着手,顿时非常惊奇,猜想到这大汉多半易过容,便不好上前相见。

  此时,慕容复已走到棋局旁,拈起白子下在局中,苏星河应了一着。两人一
快一慢,下了二十余子,苏星河突然哈哈大笑道:「慕容公子,你解不开了!」
慕容复冷笑道:「此话尚早吧。」苏星河笑道:「这个棋局,你连我在边角上的
纠缠也摆脱不了,还想逐鹿中原么?」慕容复闻言心头一震,一时间眼前的白子
黑子似乎化作了将官士卒,己方兵马被敌人死死围住,尽管左冲右突,但始终杀
不出重围。他心中越来越焦急:我慕容氏天命已尽,一切枉费心机。我一生尽心
竭力,终究化作一场春梦!时也命也,夫复何言?

  众人只见慕容复喃喃道声:「我愧对列祖列宗。」突然拔剑往颈中刎去。段
誉食指点出,叫道:「不可如此!」只听得「嗤」一声,慕容复手中长剑一晃,
险些脱手。苏星河笑道:「段公子,好一招六脉神剑!」慕容复一惊之下,从幻
境醒来。石语嫣拉着他手,连连摇晃,叫道:「复哥哥!解不开这棋局,又打什
么紧?你何苦自寻短见?」说着,面颊滚下泪珠。慕容复茫然道:「我怎么自寻
短见了?」石语嫣道:「幸亏段公子相助,否则……我刚才叫你吓死了。」

  阿朱见此情景,轻声对虚竹道:「这棋局迷人心魄,看来含有幻术,我们不
必再耗费心思了。」虚竹听了心下焦急难过,忽听得一个声音悠悠飘来:「久慕
盛名,名剑山庄来拜。」叫声甫歇,山下上来一人。苏星河叫道:「老朽欢迎之
至,但盛名不敢当。」他话音刚落,一男已飘至众人前,一女随后赶到,二人并
肩而立,正是「流泉花雨,金银双剑」。闵柔白裙飘风,腰系银剑。而石清一身
奶黄,但腰上并没有佩戴那柄金色流泉剑。

  「爹!娘—!」石语嫣笑容满面扑过去,向石清一行礼,娇娇偎去闵柔。

  虚竹惊慌向阿朱身后躲了一步。阿朱悄悄问道:「名剑山庄!他们是你的师
父师娘?」虚竹捏了捏她手心,以示承认。阿朱脸上微微一红,心想:「他师娘
应该有年纪了吧,可看上去仍是很美,难怪这位色公子念念不忘,在山崖下几乎
死去,口口还唤着师娘。」虚竹偷偷打量闵柔,见她眼角隐含郁色,想起她梳头
时的情景,登时心如小鹿,幸亏易了容,才未显出脸红。

  石清来到棋盘前,目不转睛瞧着棋局,凝神思索之后,左手凌虚一点,手指
便如有吸力一般,吸住了一枚白子,放在棋局之上。苏星河当即应了一着。二人
你来我往,各下了百余子。虚竹越瞧越紧张,不知不觉走近几步,实是希冀石清
破了这怪医的怪规矩。他略通棋理,知道白子不让黑子围住便是赢了,于是随着
二人落子,到处寻找黑白两色的空隙,瞧得头晕眼花之际,忽觉棋盘上有黑白二
人纠缠在一起,黑人将白人越抱越紧,白人虽奋力挣扎,但渐渐力弱,恰在腹底
空出一点,正像是女子门户。虚竹登时大为惊慌,在他眼中看来,只要黑子在那
空位上一填,当即便如黑茎入洞,白子定然回天无术。眼见苏星河举棋要落,不
由失声叫道:「不好!怕是要输!」众人正聚精会神,闻言都吃了一惊。石清面
露不悦,冷笑一声。苏星河却笑道:「这位兄弟说的不错。石庄主,你起初十着
走的是正着,第十一着起,走入了旁门,越走越偏,突然自弃一子,便再也难以
挽回了。」石清脸上肌肉僵硬,木无表情,心中念道:「这棋局似正非正,似邪
非邪,用正道是解不开的,若纯走偏锋,却也不行!」他左手停在半空,不住微
微发颤,始终点不下去,竟尔心神荡漾,难以自制,叹了一声,凄然道:「我实
在愧对列祖列宗。」

  虚竹见石清神色犹如方才的慕容复,且说的话也一样,当下不假思索,上前
从棋盒中取过一枚白子,径直填入白棋的腹底空位,在他看来,如此便如女子及
时挡住了要紧门户,尚可有挣扎回旋余地。落子之后,看着大片白棋浑然一体,
黑子再无漏洞可钻,心里不禁欣喜,却听得苏星河怒斥:「胡闹,胡闹,你自填
一气,自己杀死一块白棋,哪有这等下棋的法子?」众人都哈哈大笑。石清看了
棋局变化,已知适才鬼迷心窍,实是危险之极。闵柔不明就里,见丈夫神情怪异,
关切过来将他挽住。

  苏星河此时已提去几十颗白子,问虚竹道:「你杀了自己一块棋子,黑棋再
逼紧一步,你如何应法?」虚竹惶恐道:「后辈棋艺低劣,胡乱下子,请老前辈
原谅。」苏星河脸色一沉,厉声大怒:「胡乱下子?你来此存心捣乱吗?」当此
情势,虚竹只有硬起头皮,伸手入盒,再取过一枚白子,所下之处,却是提去白
子后现出的空位,竟然大有道理。苏星河一怔之下,思索良久方应了一着。虚竹
再下一子,棋局竟起了大大变化。

  原来虚竹正彷徨失措之际,忽然一个细细的声音钻入耳中:「下「平」位三
九路!」当初在赶赴大理路上,虚竹曾向同行的师兄虚林学过粗浅棋理,虽不通
棋路,但依言而下自是不难。传入他耳中这声音尖尖细细,难分男女。他向周围
人挨个看去,不见有人嘴唇在动,心里大是惊奇。

  阿朱和段誉等人不知虚竹有人暗中指点,但见他心不在焉,东张西望,但下
子却妙着纷呈,接连吃了两小块黑子,忍不住喝采。数十着之后,虚竹又吃了一
大片黑子,见棋盘中央的黑子已所剩无几,拍手笑道:「差不多成了罢?」苏星
河满脸笑容,拱手道:「天赋英才,可喜可贺。」虚竹慌忙推辞道:「不敢,不
敢,这个……」那「传音入密」的声音道:「不可揭穿。」这句说得骤急。虚竹
依稀察出声音方位,向石清夫妇的方向看了看,见闵柔正打量自己,慌忙避开她
的目光,却见石清眼中精光乍长,心里惊道:「原来是师父在暗中教我,他认出
我了?」此时苏星河兴奋之极,又连说了几声可喜可贺。虚竹只得笑道:「我这
是误打误撞,只求老前辈为我妹子医治内伤。」说完向阿朱得意瞧去。阿朱惊异
之极,却禁不住笑容满面。

  石语嫣向阿朱点头微笑,又向虚竹投去赞许目光,心里疑惑这易容大汉到底
是何方才俊。不料这大汉还以对目,眼光稍稍一转,便定定停在她胸部。石语嫣
脸上一红,心里暗恼,哪知虚竹见了美貌女子向来如此,无论亲疏敌友,惟习惯
而已,实无存心冒犯之意。阿朱忙向虚竹唤道:「大爷,苏前辈有请。」说着双
腿一软,坐到地上,身上力气已经耗尽。虚竹过去将她扶起,回头见苏星河走到
那三间木屋之前,伸手邀客:「二位请进!」

  虚竹顾不上给阿朱输送内力,抱她进了屋,而苏星河却留在了外面。
TOP Posted: 04-21 20:38 #24樓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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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回 明月落沟渠


  虚竹进得屋内,眼前昏暗,只听得板壁后传来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我这
棋局,数十年来无人能解,今日终于给你拆开,还不过来!」虚竹听到「我这棋
局」四字,毛发悚然,他听得苏星河说这棋局是他「先师」所制,那这个声音是
人是鬼?那声音又道:「我没有多少时候能等,你快快进来罢!」虚竹瞧瞧怀里
的阿朱,当下不再多想,左肩在板壁上一撞,喀喇喇- !当即破了一洞,一眼望
将进去,大吃一惊,见房间空空荡荡,一人坐在地上正不停叹气:「唉,年纪不
够轻,相貌不够英俊,难!唉,难,难!」

  虚竹钻进房间惊疑瞧去,见那人长须三尺没一根斑白,脸如冠玉,更无半丝
皱纹,年纪显然已经不小,却仍神采飞扬。虚竹将阿朱放下,行礼道:「晚辈段
虚竹,拜见老前辈。」那人点点头,脸上突现喜色,「快露出你的真面目,让我
看看。」虚竹一听又是吃惊,师父师娘也瞧不出阿朱的易容术,这人却能在昏暗
中识破。他将假面皮揭去,见那人喜色一顿,叹道:「唉!你能解我棋局,聪明
才智,自是非同小可,但相貌如此,却终究不行!」虚竹听老人语气,显有一件
重大难事,深以无人相助为忧,当即道:「老前辈有事只管吩咐,晚辈虽然本领
低微,但一定尽心尽力,只求医治晚辈妹子。」那老人道:「让我看看。」手臂
扬起,长长的衣袖像绳索一样扑到阿朱身上卷起阿朱收到他怀中,惊咦道:「摧
心掌!」他再瞧阿朱肩上,更加惊讶,叫道:「九阴白骨爪!」抬头问:「她如
何受的伤?」虚竹见他能说出李梦如的武功,不敢轻易隐瞒,便说自己和阿朱误
入藏宝山洞,被玉罗刹李梦如所伤。

  老人听后展颜笑道:「莫非天意!你或能办我大事,亦未可知。」说着在阿
朱身上点了几下,阿朱四肢一软。虚竹惊叫:「你……你干什么?」那老人没有
应声,手掌抵在阿朱丹田。顷刻间,阿朱肩上的伤口冒出缕缕雾气,雾气颜色由
紫变青,又由青变白。老人再将手掌凌空浮在阿朱脖颈间晃动一阵,然后用长袖
将她轻轻送回原地。

  「这女娃的瘀毒已经除了,用些滋肤的药,以后连疤痕都不会留下,只是所
受内伤却只能由她自己来医治。」

  虚竹一喜之后,又是一惊,忙问其故。老人沉吟片刻,却道:「也好,你跪
下磕头罢!」虚竹不明其意,但他此刻有求于人,不好有所犹豫,便咚咚咚咚磕
了四个头,待要站起,听老人哈哈笑道:「再磕五个,这是本门规矩。」于是恭
恭敬敬又磕了五下。

  「好孩子,你过来!」

  虚竹依言走到老人身前。那老人抓住他手腕,向他细细打量。突然虚竹只觉
脉门一热,一股内力自手臂上升,迅速无比冲向他心口,他不由自主相抗。那老
人的内力一触即退,登时安然无事。

  「你小小年纪,内力竟如此繁厚,都练过什么功夫?」

  虚竹说出了降龙十八掌和乾坤大挪移,老人并不问来由,闭目笑道:「乾坤
大挪移,我早有耳闻,听说只是调气运功的法门,这倒没什么麻烦,但那降龙十
八掌么?我得费些气力。」他说话之间,虚竹只觉全身暖暖洋洋的,周身毛孔似
乎都有热气冒出。过得一会儿,老人轻轻放开虚竹手腕。

  「行啦,我已将你混七杂八的内力都化去啦!」

  「什……什么?」

  虚竹大吃一惊,慌忙向身后虚击一掌,不仅毫无掌风,膝盖也不由一软,一
屁股坐在地下,只觉四肢百骸尽皆酸软,情知这老人所说不假,霎时间面色惨然。
这「神龙摆尾」每每是他危急时的救星,没了这降龙十八掌,没了体内热乎乎的
大力气,以后如何与孟家和南唐公主周旋,岂不任人宰割?不禁悲从中来,起身
大叫:「我和你无怨无仇,又没得罪你,为什么这般害我?」

  老人哈哈大笑,双手一挥,两袖飞出,搭上了虚竹肩头。虚竹只觉肩上沉重
无比,双膝一软,又即坐倒。老人突然身形拔起,在半空中一个筋斗,头下脚上
的倒落下来,脑袋顶在虚竹的头顶。虚竹心头剧震,用力摇头,但这人的头顶便
如用钉子钉住了他脑门一般,不论如何摇晃,始终摇他不脱。

  「饶命!老前辈饶……」

  虚竹惊怖失措,纵声大呼,突觉顶门上有细细一缕热气冲入脑来,嘴里再也
叫不出声,心道:「不好,我命休矣!」霎时间头昏脑胀,恍惚间听见身上关节
发出格格之声,越来越密,犹如沙锅炒豆,渐渐由急而缓,终于停息。

  「你……」

  虚竹睁开眼来,只说了一个「你」字,便猛吃一惊,见那老人坐在地上已然
变了一人,白发白须,脸上布满了一条条纵横交叉的深深皱纹,龙钟不堪,没有
一百二十岁,也总也有一百岁。虚竹当即想到:我昏晕了多少年?三十年还是五
十年?怎么这人突然间变得这么老。

  「大功告成了!乖孩儿,你运气试试!」那老人眯着双眼有气没力地说道。

  虚竹不明所以,依言运气,只觉体内气息不同平时,不仅厚实了许多,而且
不燥不急,温嘟嘟随意念而走,毫无滞涩地运遍周身,百骸当真有说不出的舒服
受用。心里惊异之极,忽地站起,却发现身上衣裤都短了一截,原先松松垮垮的
那件宝甲此时紧紧贴在身上,骨骼居然在不知不觉间高大粗壮了许多,只是肌肉
未及随之丰厚,因此浑身骨节突凸,看上去十分怪异。

  「这……这是为何?」虚竹瞪眼惊叫。

  老人微微一笑,「你福泽深厚,奇经八脉已通,这应该是乾坤大挪移的功劳。
如今我又打通了你的任督二脉,给你蓄积了『天山派』八十余年的逍遥神功,你
岂不如同脱胎换骨?你试一试随意运力向上一跳!」

  虚竹目瞪口呆,但觉这件事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好奇心起,双膝略弯,向上
一跳,砰的一声,头顶剧痛,撞到了屋顶,落下地来,弹跳几下,方始站住。

  「怎么样?」老人呵呵问道。

  「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虚竹骇异之极。

  「逍遥神功,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于无穷,是为逍遥。」

  老人说着收起笑容,正色又道:「你听我述说原因。时刻已经不多,只能择
要而言。」老人名叫林浩南,家世显赫,自小投师天山派,同门中一个师姐和一
个师妹,师姐李秋水,师妹白素素。三人同门学艺,情窦初开,白素素芳心暗属
林浩南,而林浩南之父林仁肇是原南唐大将军,李秋水是南唐亡国公主,他们二
人同负家仇国恨,经历相似,渐渐私下相恋。白素素伤情之下,离家出走。不久
之后,林浩南和李秋水受师父之命在南海之滨打捞上古沉船,相传其上藏着一个
震古烁今的大秘密,可以令人长生不死,并通晓过去将来。果然,在沉船里发现
了大批价值连城的宝藏,还有两本绝世已久的武功秘籍,「北冥神功」和「玉女
心经」。李秋水本就日思夜想复兴南唐,趁机鼓动林浩南与她一同举事。林浩南
犹豫不决之时,李秋水已对师父生出杀机,先一步私吞了宝藏。

  林浩南追查师父之死,不久察知了真相,并在追查中得知,自己的杀父仇人
竟是南唐皇帝李煜,当年李煜中了宋主赵匡胤的反间计,指使人暗中毒死了大将
军林仁肇。林浩南由此心灰意冷,退隐江湖,终与白素素结成神仙眷侣,二人精
研「北冥神功」上的阴阳互补之法。数十年后,白素素练就返老还童之身,一夜
间变回童女,其后日长一岁,内力随之恢复,至实有之年又会返老还童,如此周
而复始,红颜不老。但他们夫妇所修之术,虽致男子精生不断,却也致女子不能
受孕。然而上天给了他们万中无一的机会,白素素怀上了林浩南的骨肉,二人惊
喜之极。但好景不长,李秋水勾结南方溪洞蛮国的五毒教,趁白素素临产,暗来
偷袭,双方拼斗甚是激烈。白素素受孕以后,内力只与她二十几岁时相当。夫妇
寡不敌众,处境十分危急。林浩南不得不冒死一击,本可杀了李秋水,最后一霎
却不忍下手,反被李秋水打成重伤,坠身深崖。

  林浩南虽大难未死,但功力大损,成了残废,千辛万苦找到了白素素,白素
素却拒之不见。当日林浩南坠崖后,白素素受到五毒教的百般凌辱,更恨林浩南
对李秋水余情未了,因此与他恩断情绝。林浩南自此隐姓埋名,收徒传艺,筹划
报仇。不料养虎贻患,大徒弟丁春秋桀骜不驯,利欲熏心,居然暗中勾结师仇五
毒教。林浩南不得不藏身蝴蝶谷,令弟子苏星河设立珍珑棋局,想要选出一个才
智过人的关门弟子,使之联络白素素,联手寻机复仇,不过相貌丑陋之人很难讨
到白素素的欢心,因此这个关门弟子务必还要风度翩翩。

  虚竹听林浩南述说往事,越听越震惊,他所说的李秋水,岂不就是现下的南
唐公主?最后听林浩南说道:「你刚才磕了我九个头,那便是拜师之礼。你如愿
意,便要答应为师三件事。」虚竹稍一犹豫,随即心想:只要他能救阿朱,我且
答应又何妨?当下跪倒,恭恭敬敬道:「弟子叩请师父吩咐,无论何事,弟子一
定做到。」林浩南大喜,用力从左手指上脱下一枚宝石指环,伸手要套在虚竹手
指上,只是力气耗竭,连虚竹的手腕也抓不住。虚竹叫了声:「师父!」自行将
戒指套上。林浩南欣慰道:「好,好!你是我的第三个弟子,外面的苏星河,他
是你师兄。孩子,你叫什么?」虚竹回道:「我叫段虚竹。」

  林浩南喘气歇息片刻,正色端坐,大声道:「弟子段虚竹听令!」

  虚竹应道:「弟子在!」

  「师父现将天山派掌门之位传予你,你今后要做三件事,一是替师父和师母
报仇,仇人便是李秋水和五毒教;二是清理门户,铲除忤逆弟子丁春秋;三是遵
照师祖遗命,光大我天山门派。你可记住?」

  「是,弟子听令!」

  林浩南神情欢悦,眉笑颜开,连道:「很好,很好!」

  虚竹迟疑着忍不住问道:「师父!阿朱……就是我妹子,如何医治?」

  林浩南闭目养了一会精神,张眼说道:「李秋水习了『玉女心经』,结合道
家数术创立了一门『九阴真经』,你妹子所中的一爪一掌,便是『九阴真经』的
功夫。我适才为你妹子祛除阴毒,疏通了她的冲脉,但她心脉断裂,必须要自身
疗伤。『北冥神功』上的心法篇和疗伤篇,我已传给了你师兄。你以掌门身份要
求他传授,他自然不会不答应。」

  林浩南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接着说道:「你拿这张图,到大理无量山找我们
夫妻当年隐居的地方,无量玉璧的瀑布下藏有石室,内有我和你师母精研出的男
女合修之术,你若不得其妙,千万不要修习,修之不成反受其害……」林浩南说
到这里,声音越来越弱,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话,精力渐渐耗尽,养息片刻,才继
续道:「那本书中另附有两套功夫,一叫『凌波微步』,一叫『拆花指』,也是
从『北冥神功』中演化而来。那『拆花指』不习亦可,但『凌波微步』对你大有
益处,你务必用心练习,以后遇到李秋水,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虚竹听到这里,不由惊叫起来:「师父!你说的是这个么?」当即将那本春
宫书从怀里拿出。林浩南盯着他手中的书,神色一怔,随即露出惊喜之极,不问
其详,只是用尽力气大笑道:「天意啊!果真是天意,很好,很好……」越笑声
音越轻,说到第二个「很好」时,已声若游丝,几不可闻,身子向前一冲,砰的
一声,额头撞在地下,就此不动了。虚竹将他扶起,探他鼻息,已然气绝。

  虚竹和林浩南相处不到一个时辰,原说不上有什么情谊,但体内受了他修练
八十余年的功力,隐隐之间,已经觉得林浩南与自己十分亲近,可以说,他的一
部分已变作了自己,便向林浩南的遗体诚心拜了几拜,轻声祷祝:「师父,您老
地下安息。我现下叫你师父,那是出自真心。但您老交代的三件事,我可不一定
全能做到,您老人家若神识不昧,千万不要怪我。」祷祝完毕,抱起阿朱,见阿
朱对他微笑,原来阿朱已苏醒多时了。「小妮子,你听见了?你有救了!」虚竹
笑着一跳,抱着阿朱窜过两道板壁,高高跃出了木屋,身在半空就见屋外比刚才
多了好些人,其中一些人的服饰十分古怪,当即悚然一惊:「五毒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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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山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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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回 丛台舞凤惊


  先前在场的人见了虚竹,皆张口结舌,眼见进去一个腮胡大汉,却出来一个
高大后生。苏星河含着深意瞧了瞧虚竹,过来握住他的手,又仔细看了看他手指
上的戒指,口中念道:「莫失莫忘,仙寿恒昌。」退后两步,深躬拜道:「参见
掌门!」虚竹忙将他扶起。

  石清夫妇、段誉等人认出虚竹来,都大吃一惊。

  闵柔失声叫出「木头」,随即想到:木头来此必是因为他的怪病,也不知他
治好没有。石语嫣正诧异虚竹抱着阿朱,又听见了母亲的话,惊道:「娘,你说
他就是那个偷偷溜走的木头?」

  「是他,就是他!」

  闵柔正欲回答石语嫣,突有一女尖声大叫,吃惊瞧去,见一张竹椅上坐着一
个奇异的红发少女,腿上盖着一张锦毛毯,紧扭细细红眉,神色十分悲愤。此女
叫人把自己抬到虚竹面前,指他鼻子继续大叫:「你化成灰我都认得,就是你打
伤我的!」

  虚竹吃惊想起,这个五毒教圣姑的名字叫作小蝶。

  场外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孩儿莫急,爹爹来给你讨个公道,不仅要
他双脚,也要他双手,但就是不要他的命。」此人话音一落,咚咚咚,一阵丝竹
锣鼓声顿起,有数十人齐声说道:「恭请星宿老仙弘施大法,降服妖孽!」

  众人闪开,一个老翁缓步而来,手中摇着一柄鹅毛扇,颏下三缕银髯,脸润
发白,慈眉善目,但其说话远不如其面貌和蔼可亲。

  小蝶见了此翁,带着哭腔又叫:「我不要别人的脚,我只要我自己的腿。」

  老翁走到距苏星河和虚竹约莫三丈之处便站定不动,笑道:「师弟真不肯医
治我孩儿吗?」苏星河道:「丁春秋,莫说此事,等我安葬了师父,再和你彻底
说道说道。」丁春秋一怔,看见虚竹手上的戒指,「呵呵!那老头死了?还说什
么仙寿恒昌!也罢!先把戒指给我吧。」说着大大咧咧伸出手。苏星河立掌切向
他手腕,不料丁春秋手掌一翻,呼地一声,手上燃起了一团火焰,顷刻间跳成数
尺高的火柱。苏星河连忙缩手,虚竹抱着阿朱也连连退避。丁春秋随即遥空推着
火柱追袭。苏星河后退一步,双掌一翻。二人借由火柱拼起了内力。

  空中又飘来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哼哼,真是热闹!」黄影子一闪,场中多
了一个手持拂尘的道姑。

  虚竹大吃一惊,石语嫣脸色也是一变,拉拉母亲衣袖。「娘,这人在曼陀山
庄又欺负了我。」闵柔面色一沉,没有出声。石语嫣又向爹爹说了一遍,石清也
无动于衷。石语嫣见爹娘并没有替她出头的意思,委屈万分,她幼时中了「冰魄
银针」,虽然救回性命,但再无法习武。现下既有父母,又有情郎在场,不由气
愤之极,高声叫道:「女魔头,你为什么总是害我?」

  李梦如狠狠瞪了石语嫣一眼,转向石清笑道:「石盟主,近来可好?你那日
老婆教训得好,武林传为佳话。今日当着大家伙的面,你是不是也该教训教训你
这个刁钻女儿?是谁教她这么没大没小的。」

  闵柔听了脸上红一下白一下,再也忍将不住,叫道:「是我教她的,现在我
也教教你。」说着跳出来抽剑向李梦如攻去,招招凌厉之极,但十几招后明显落
了下风,李梦如却并不急着取胜,猫玩耗子一般让闵柔险象环生。慕容复不禁上
前一步,见石清在旁不动声色,他犹豫着又缩了回去。石语嫣惶急叫道:「爹爹,
你怎不去帮帮娘!」闵柔听了女儿这话,眼眶涌出酸泪,一时气苦之极,眼见李
梦如击到,突然不避不闪,挺剑斜刺,竟是同归于尽的招式。

  电光雷火间,李梦如攻势不缓,只是翘起左手大拇指,砰得一声,闵柔手中
的「花雨」银剑折断,随即被李梦如的拂尘卷住了脖子。众人惊呼声中,石清已
出现在场,并将闵柔抢回自己怀里。众人眼前一花,大出意外,居然谁也没有瞧
清石清怎么出得手。李梦如楞立之后,哼哼冷笑,扬丝如剑,起势再攻。石清抱
着闵柔退了几步,似乎无意打斗,忽然倒跃而起飞出场中。李梦如叫声:「想逃
么?」紧紧追赶过去。两个黄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外。

  石语嫣焦急顿足,慕容复安慰她道:「不必担心,我看那女魔头决计奈何不
得石庄主。」石语嫣叹了口气,转头瞧一眼段誉,含歉想:「都是因为我,他才
将家传绝学交了出去。」段誉自知其意,还以注目一笑,心里却想:「李梦如那
一招『少商剑』用得可比我好多了。」

  此时,苏星河和丁春秋的内力已分高下,火柱离苏星河越来越近,几乎要烧
到了他的手掌,其境危殆万分。李梦如走后,众人都把目光移来,都不禁为苏星
河紧张之极。虚竹在苏星河身后再也看不过去,抱着阿朱上前几步,一手抓住了
苏星河的后心,运力一带,叫道:「快快让开罢!」苏星河正用尽力气,背心突
然传来一片浑厚无比的内力,他掌上发出的力道登时不知强了多少倍,只听得呼
的一声响,火柱瞬间倒卷回去。丁春秋全无提防,仓皇失措,察觉到对方这一掌
所含内力圆熟老辣,远在苏星河之上,而显然又是本派内功,莫非林浩南的鬼魂
突然显灵?一念及此,顿心神慌乱,火柱卷到了身上,内力竟凝聚不起,一时间
衣衫须发尽皆着火,又不防苏星河暗伸一指,点到他腿上的环跳穴。丁春秋扑通
坐倒,仍慌张忙着扑火,接着从怀中匆匆掏出一个瓷瓶,仰头把内中之物尽数倒
入口中,然后哈哈大笑,「好孩儿!哈哈,好孩儿!」众人见此皆莫名其妙。

  小蝶在椅上忽然娇声笑道:「你们以二欺一便以为赢定了吗?」

  苏星河呆了一呆,骇然叫声:「逍遥含笑散!」随即萎然倒地,脸色瞬间变
得乌黑,唇角间却露着诡异笑容。

  原来是小蝶趁着烟熏火燎之际暗中施了毒药,他们父女向有默契,所以丁春
秋倒地后,当即服了解药哈哈大笑。

  虚竹低头见怀里的阿朱也如苏星河一般,登时大吃一惊。他适才见丁春秋把
解药尽数吞了去,便向小蝶叫道:「妖女,给我解药!」说完放下阿朱,双掌作
势待发,一步一步逼近小蝶。丁春秋父女见他脸色黑了一下便回复正常,都为之
惊异,见他过来,小蝶懒洋洋靠上椅背,笑吟吟瞧着,脸上凹出两个大大的梨形
酒窝,等他到了一丈远处,忽抬起一只手。虚竹立时紧张万分,却见她只是伸手
入怀,笑道:「干么凶巴巴的?你想要解药是不是?过来拿好了。」虚竹犹豫着
再近一步,突然咔嘣一声,发出一阵急促密麻的轻响。虚竹骇了一惊,不管不顾
向前扑去,觉胸口微微发麻,身上中了数十只毛发般的钢针,但刺进他衣衫后俱
又被弹了出来。小蝶见之惊疑之际,已被虚竹一抓得手。

  段誉和慕容复等人莫不为之动容,心中皆是一凛:「这红头发的小妖女坐在
椅子上便几乎教对手一败涂地,真是不能小觑!以后遇上千万要小心。」石语嫣
忽然大声道:「这是蝎尾针,涂满蝎毒,见血无救,疼痛无比,中毒者往往经受
不住折磨,自尽而死。」她面对身旁的慕容复而说,但声音过于响亮,明显有对
虚竹的提醒之意。众人闻之皆骇然失色。

  虚竹看看落在地上的钢针,惊魂不定,幸亏身有宝甲,否则不用毒发,钢针
也已射入了心脏,背上不由出了冷汗,十指发力,咔咔两声,扭脱了小蝶两臂的
关节,逼问:「如何解毒?快说!」小蝶痛哼着咬紧下唇,强忍不发声。虚竹见
之无措,忽然想到:「我真是急得没了主意。她不说,难道我不会搜吗?」当即
一手按住小蝶伤肩,另一手探入她怀中衣襟,先摸出个扁盒状的木制机关,扔在
地上,再去摸着了一个小圆盒,突然察觉手腕隔着一层丝衣触到了耸出的一点硬
翘翘突起,几乎未加思索,手掌一收,勾起中指在突起处绕了两圈,再在软弹弹
的酥胸上轻轻一按。小蝶羞恼万分却无法启口,仰头怒视,神色激愤之极。虚竹
惧她目光,嗖地抽手拿出那个圆盒,见盒子檀木所制镶着十分精美的银饰,打开
一看,里面装着暗红粉末,飘出浓浓粉香,原来是个胭脂盒。登时大失所望,心
道:「这小妖女比师妹小时候还刁蛮百倍!拿她怎生是好?」回头见阿朱的脸色
越来越黑,一时慌极,挥手叫道:「快说!到底怎么解毒!」毕竟心怯,巴掌举
得很高,落下来时力道已经很轻,便如去拍小蝶脸上一个蚊子,「啪—!」触手
温腻,心里不由一荡。小蝶一下子惊呆,她从小受人万般爱护,从未受过丁点儿
的呵斥打骂,此时突挨一耳光,真比断腿断肩还要痛心彻骨,见虚竹俯身下来还
要入怀乱摸,忍不住咧嘴哭道:「你都拿着了,还跟我要什么?呜呜……」虚竹
大为疑惑,瞧瞧手里那个小盒,端在鼻下再次嗅了嗅,这回果真从胭脂香气中嗅
出一点辛辣的草药味,心道:「将解药混在胭脂中,行事当真古怪!」

  众人适才眼睁睁见虚竹在小蝶身上摸摸索索,虽瞧不见他手上动作,但瞧小
蝶神色,便可想而知他使了下流手段,又见他打了小蝶一耳光,小蝶如孩童一般
委屈大哭,众人皆觉尴尬,许多人摇头叹息:「星宿派自然令人不齿,可天山派
也同样龌龊,观此二方相斗,甚是有辱名誉。」

  虚竹拿着解药一转身,却见盘坐在地的丁春秋向阿朱遥遥伸出五爪。地上的
阿朱动了动,突然飞入丁春秋怀中。石语嫣惊叫:「化功大法」。但丁春秋把手
掌按在阿朱头上,神情却是一怔,他想借阿朱的内力冲开穴道,不料她体内空空
荡荡得一点内力都没有,甚至连普通人也不如。虚竹见他制住了阿朱,慌忙也将
一只手掌按在小蝶头顶,以示相持。二人四目互视,一时僵住。段誉这时微笑着
走到二人中间,大声道:「现下胜负不分,大家就此罢手,如何?」然后向四周
叫道:「我们所有人做个见证,他们双方交换人质,任一方不讲信义,大家群起
攻之,如何?」他说完之后,虽无人出声响应,但不少人都点了点头。

  丁春秋大笑道:「也罢!」将阿朱掷向段誉。段誉双手将阿朱接住。虚竹喜
出望外去把解药分别给阿朱和苏星河喂下,又给阿朱度了内力。须臾功夫,二人
面上的黑色消退许多,阿朱嘤嘤醒转,苏星河也慢慢站起,段誉鞠躬道:「请苏
前辈为丁前辈解穴。」苏星河虽中毒倒地,但神智始终清醒,知道段誉如此调停
实对己方有利,不过清理门户是师父遗愿,面对如此良机实不甘心放过,他正犹
豫间,丁春秋却自行立起走向小蝶,原来他暗自运力终于冲开了穴道。丁春秋为
小蝶接好双肩关节,转身对苏星河道:「医者父母心,劳烦为小女瞧瞧伤腿。」

  众人又出意外,此人叛门害师,心狠手辣,对自己孩儿倒是一片慈爱。

  苏星河沉吟着转身向虚竹道:「请掌门师弟定夺。」虚竹恐再生事端,连连
点头。苏星河走到小蝶身前,揭开她腿上锦毯,蹲下来又敲又捏,察看一会起身
叹道:「她双腿受刚猛重力相击,骨节粉碎,经络寸断。骨节可以再植,经络却
难重续,此伤非我不肯,实是无能为力。」小蝶楞了一楞,哭着大叫:「我没了
双腿,还活着干什么,爹爹你杀了我吧,我去找我娘。」丁春秋闻之动容,问虚
竹道:「你用什么功夫伤了她?」虚竹不由退了一步,惊慌道:「是……是降龙
十八掌,我当时着急一不小心……」丁春秋未容他说完,仰天大笑道:「降龙十
八掌,天下闻名,用来对付一个弱女子岂不暴殄天物,老夫倒想领教!」众人见
丁春秋又有相搏之意,都吃惊地紧张万分。苏星河幽幽再道:「也并非没有一丝
希望,老夫可以让她断骨重生,可是只有师父他老人家的不传之秘,才能让人经
络重续。」丁春秋眼中一亮,压低声音道:「你是说北冥神功?」他当初就是因
为想夺得「北冥神功」,才对林浩南生出了杀机。苏星河道:「不错,没有他老
人家同意,我就没有办法。」虚竹在旁听了大吃一惊,慌张道:「可他老人家已
经死了,如何去问他同不同意?」苏星河看虚竹一眼,犹豫道:「掌门师弟若是
同意……自然也可……」

  虚竹急忙欢喜一躬:「那就拜托师兄了。」他这两句话其实是为了阿朱。

  苏星河摇头一叹,对丁春秋道:「把她留在我这里,终生不得出谷,否则神
仙也不能让她站起来。」丁春秋显出为难之色,小蝶拍着竹椅又是哭叫:「出不
得这鬼地方,我还要腿干什么?」丁春秋瞧一眼小蝶,断然道:「好,我答应你
便是。」苏星河接着问道:「她若出谷怎么办?」丁春秋一怔,脸泛怒色,虚竹
惶急插话道:「她若出谷,须由我用针扎。」这话听来奇怪之极,但丁春秋只当
此是权宜之计,怎会太在乎他说什么,暗暗发笑:「蝶儿的腿好了,我都管不住
她去哪里,谁又能管得住?」而虚竹之所以那样说,是因为他心里还牢牢记着李
梦如的那一句:越刁蛮的女孩越怕被人扎!

  丁春秋回头向小蝶道:「乖孩儿,你安心在此疗伤,如果有人欺负你,爹爹
定为你作主!」然后不顾小蝶摇头哭闹,带领一众弟子飘然而去。众人不约而同
松了口气,见丁春秋说走就走,心中皆叹:「做事干脆,拿得起,放得下,不愧
『枭雄』二字!」

  苏星河走到场中,向四周拱手大声道:「多谢各位主持公道,今日我天山派
新立掌门,请各位以后再来,珍珑棋局已破,苏某必当真心恭候!」

  众人无言离去,慕容复更是心情沮丧,他见「北乔峰」身败名裂,便急着要
将「南慕容」变成「南北慕容」,因此兴冲冲而来,不想几乎自尽,还欠了段誉
一个大大人情。段誉上前向虚竹祝贺,刚说得一句,见了石语嫣远去,当即抓耳
挠腮,匆匆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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