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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田大队长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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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一个靠死工资生活的人

    言异群的一番说辞,听得老侯和艾侃两个人稀里糊涂,直皱眉头;小商微微地撇着嘴;只有梁梦一在微微地点头,心想:小言这小子咬文嚼字还真有两下子,只可惜干了技术这一行,若是当个律师准能挺出色的。

    言异群又接着讲道:

    “再比如,夫妻二人互称爱人。不仅听起来甜蜜得让人肉麻,而且也令人难以理解,无怪乎外国人常把中国的所谓‘爱人’翻译成西方意义上的情人。从语法上讲,‘爱’是表示心理活动的及物动词,在及物之后构成动宾词组,如爱山、爱水、爱祖国、爱劳动等。而我们却硬性地把它当作名词用于称谓上面,真是滑稽可笑。

    “再说大。日伪时期,日本人在辽宁鞍山的钢铁生产规模就已经很大了,可他们既不叫钢铁厂,也不叫钢铁公司,而是轻描淡写地叫做制钢所。给人的感觉似乎是个很不起眼儿的小地方。据说,现在国外的好多跨国的知名度很高的大公司,也就是简简单单地叫做某某公司。而我们现在的企业,只要稍有一点规模的,总要在公司的前面加上‘集团’两个字,似乎不加上这两个字就不足以显示出企业的规模和实力,听起来就不够气魄。

    “总而言之,我们总是喜欢那种冠冕堂皇,似是而非,华而不实的一套,总是好大喜功,不求甚解,不重实效。说到底,它表现了一种民族文化与精神的浮华与虚伪……”

    说到此,艾侃插话道:“谁说都喜欢大的,也有喜欢小的,时下不是有句顺口溜儿吗,叫做‘坐小车,带小蜜,喝小酒,操小……’”

    没等艾侃说出那个字来,老侯学着球场上教练的样子,做了一个叫停的手势——“停!停!敞着门,嗓门儿挺大的,什么都说。不知道隔壁有女的吗,要注意影响!”

    艾侃嘴一撇,探头小声争辩道:“你以为她们不爱听这种话吗?”

    艾侃还要往下说什么,老侯忙阻止道:“不要乱插言,听小言的,人家还没讲完呢!”

    言异群清清嗓子,继续说道:“改革开放以来,商业氛围越来越浓,街面上的招牌也越来越多,花样不断翻新,令人眼花缭乱。有些招牌在假大空的基础上又呈现出新的特点:一是复古,二是崇洋,三是攀贵……”

    言异群正说得起劲儿,艾侃皱皱眉,不耐烦地说道:“小言,我不能不提醒你,梁梦一是让你给他的饭店起名的,不是让你在这儿发表时事评论的。”

    艾侃的话说的虽然有些尖刻刺耳,但说的也有道理,言异群心里虽然有些不痛快,却也怪不得人家。他稍微沉默一会儿,接着就问梁梦一道:“你这个饭店准备办成什么档次的,或者说,有什么特点?”

    关于这个问题,梁梦一早有想法。他虽然是准备拿这个小饭店做个幌子的,但他也希望通过开这个饭店挣点钱,同时也显示一下自己的经营能力。再说,现在做什么买卖也都不容易,弄不好还真就兴许会赔上的。他怎么也不想让自己赔上。为此,他必须认真对待,不能马虎。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梁梦一心里已有了一个比较成形的经营方略。所以当言异群问到的时候,他就胸有成竹地说道:

    “店面小,根本谈不上什么档次;公款吃喝的主儿,咱没那关系,也拉不来……”

    老侯插话说道:“现在开饭店要想挣大钱,一要有色情服务,二要有关系户,这两样都要有权力做靠山。你看哪个饭店门前车水马龙,生意红火,不用问,准有什么有权的人物在幕后,不然,饭店那么多,为什么都往那儿去呢?光菜做得好不顶用,这年头,有点身份,有点地位的人,谁下饭店还在乎吃喝,主要是图个乐儿。没有漂亮的‘小姐’陪着,哪来的乐儿!可是,有‘小姐’陪着,公安局不答应,没有‘小姐’又招不来顾客。这就看有没有靠山了。有靠山,‘小姐’陪着睡觉都没事,没有靠山,有点嫌疑就查封你。再说税收,有靠山,一句话,或减或免;没靠山,这税那费,你就交吧!不偷税漏税,有几个能挣着钱的;反过来说,挣着大钱的,有几个不是偷税漏税的。”

    梁梦一看老侯不再说什么,又接着方才的话茬继续说道:“我的打算是想在既属于工薪阶层,又是自己掏腰包吃饭的人们身上做文章。特点嘛,菜的档次低一点,经济实惠,又有点农村风味儿。你看,咱们城里有好多像我这样从农村出来的人,这部分人对农村的生活记忆犹新,而且还有一定的感情。现在人们生活普遍提高了,大鱼大肉,山珍海味,不说吃腻了,至少是食欲不那么好了,而对清淡纯朴的农村饭菜倒有点怀念了。搞点农村家常菜,像什么盐豆子啦,干白菜蘸酱啦,再做点肉炒蒜薹,干豆腐尖椒等,再有炸鱼段,炒鸡块什么的,既经济实惠,又简便好做。因为没有什么太要手艺的菜,厨师的水平差不多就行,把请好厨师节省下来的钱让利给顾客。这样,四五个人,一顿饭有个百儿八十的也能下来了。既经济实惠,又能吃出一种情趣儿。对一个靠死工资生活的人,请一回客就不再是什么太难的事了。”

    老侯插言道:“听说在北京、上海就有类似的知青饭店,屋里有火炕,墙上贴着报纸,就和当年下乡的青年点一样。”

    梁梦一说:“咱们也不用过分追求那种意境,菜上多少有那么一点意思就行了。”

    言异群微闭着两眼,蹙起眉头,做出思索状。少顷,睁开两眼,说道:“我看,就叫‘乡情村菜馆’吧!——‘乡情’能引起人们的思乡之情,‘村菜’是菜肴的特点。从字面上看,既朴实,又亲切。”

    梁梦一凝神想了想,觉得这个名既轻巧简捷,又有个性,正所谓大俗乃为大雅。艾侃也高兴地说:“小言行,果然不负众望。”

第三部分 随便到无需客套的程度

    饭店开张的日子选在五月十八日,取“吾要发”之意。具体时间也有讲究,原想定在八点八十八分(即九点二十八分),取“发发发”之意。后来觉得时间太早,怕这个时间领导不能到场,又改在十点八十八分(即十一点二十八分),正是中午要下班的时间。这些都是老侯和艾侃帮着参谋的。

    因为饭店小,地方狭窄,容不下更多的人,梁梦一就只在本单位请两桌。正好借此在本单位拉拉关系,联络联络感情。以前,因为经济条件所限,梁梦一很少有请客的时候,因此和单位领导、同事的关系就显得淡些。现在手头宽裕些了,他也要在这方面弥补弥补。

    十一点钟刚过,一辆“奥迪”,一辆“海狮面包”,在饭店门前停下了。

    梁梦一一看客人到了,就赶紧迎接出来。

    在往屋里走的时候,有的站在门前摆头歪脑,端详饭店的牌匾;有的东张西望,且走且停;有的边交谈,边迈着很小的虚步,虽然在走,却行而不进,就和体育课上的原地踏步走差不多。一句话,人们借着各种缘故,放慢自己的步伐,目的是把领导让在前面。

    这是一种无声的礼让,是一种无需谦让的礼让。因为谦让是平等的人们之间的一种礼节,而在不平等的人们之间就只有礼让而没有谦让。在许多场合,进门的先后从来都是一个尊卑长幼的排队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人们往往都能比较恰当地找到属于自己的序位。

    走在最前面的一位,年纪在五十开外,身体微胖,鬓角已有了些许的白发。他神情庄重,一看就不是一个很随和的人;他的脸上虽然也时常地挂着些笑容,但那笑容让人感觉很不牢固,似乎随时就有消失的可能,不由得让人提着几分小心。这人就是梁梦一单位的“一把手”顾局长。走在顾局长后面的是个细高个儿,宽宽的前额和深邃的眼睛,显示出他是那种智慧型的人物,他是“二把手”纪副局长。再后面的两位,一位是臂弯里挎着一个精致小包的中年妇女,她姓姜,是办公室主任;另一位是身材略显瘦小的党办主任张重臣,他隐藏在眼镜片后面的眼睛虽然小了点,却不时地闪动着机敏的光芒。两办主任在门口谦让了一番,因姜主任比张重臣年长两岁,且姜在局里人缘好,威信高,张不能不有几分尊重,便把姜让在了前面。剩下的人就很随便了,随便到无需客套的程度。

    众人都进了屋。

    梁梦一跟在两位局长的后面,嘴里连声道:“请坐!请坐!”却不知让领导坐在哪一桌好。

    顾局长环顾一下屋里,然后就在南桌靠窗的位置坐下了。这里光线好,又能把整个屋里尽收眼底。当领导久了,养成了全面看问题的习惯,坐座位也总要选择那种能够总揽全局的地方。

    桌上早放好了烟茶、瓜子、水果等。梁梦一把两位领导安排好了,又去招呼别人。大家都很随便,爱玩儿的,在北边那桌打起扑克来;岁数小爱热闹的,到门前摆放鞭炮去了;有的在屋里转一圈儿,这瞧瞧,那看看,算是多了一份关心。

    少顷,梁梦一看看手表,说时间到了,朝两位局长笑道:“选个时间,图个吉利,凑个热闹吧!”

    说着就和几个人到了外面,把摆在地上的那三挂鞭炮点着了。鞭炮噼噼啪啪地响成一片,顷刻间门前就笼罩了一层青烟,地上一层红纸屑,像铺了红地毯似的。

    鞭炮响过,厨房里传来咔咔的炒勺声,空气中弥漫着菜肴的香气。梁梦一招呼大家入席。也不用谁一一安排,在这种场合人们都能比较恰当地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因为顾局长坐了靠南窗下的一桌,这桌自然也就成了主桌。纪副局长在顾局长的左首坐了。办公室副主任许莓香一阵风似的飘到和纪副局长隔着一个位置的座位上。她说话的声音也像她的身影一样,显得那么轻盈飘逸,如同微风吹拂下的柳梢一般。她冲着站在屋地当中的姜主任招招手,又指指纪副局长身边的空座位,笑吟吟地说:“姜姐,到这儿来,咱俩挨着。”

    许莓香知道姜主任和纪副局长关系密切,她这么做,既是在讨好姜主任,更是在讨好纪副局长。

    听了许莓香的话,纪副局长微微地皱皱眉。这个不易被人察觉的反应并未逃过坐在顾局长另一侧的张重臣的眼睛。显然,纪副局长对许莓香的讨好非但不领情,相反倒有几分反感。

    姜主任也觉得许莓香有点多事。若是在别的场合,怎么地都没啥关系,但今天有顾局长在场,她不能不有所顾忌。她指了指身边的一个凳子,“这儿有地方,我就坐这儿了。”

    给顾局长开小车的司机小丁,是个滑头滑脑的家伙,见许莓香身边有空座位,就猴子似的串过来,嬉皮笑脸地说道:“往里面串串呗,咱俩挨着坐呗!”

    经过一番自由排列组合,南边桌上,从顾局长左首起,顺次是纪副局长、许莓香、小车司机小丁、庄正、面包车司机小魏、姜主任和张重臣,共八个人。那边桌上,依次是老侯、艾侃、小商和言异群,还有别的科室两个人,共六个人。

    大家都坐好了,只有梁梦一还站在屋地当中。他看看这桌,又看看那桌,见北桌上人少,正准备坐到北桌去。

    纪副局长笑道:“你还是上这桌来吧!今天是你请客,顾局长在这桌,你还上别的桌去呀?”

    梁梦一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按平时的座次他是排不到和局长在一个桌上的,冷丁的要在一桌,他还有点不习惯,恰好北桌上人又少,正有点犹豫呢,经纪副局长这么一说,也就只好坐到局长那桌去了。

    这样一来,局长这桌上的人就更多了。见此情景,桌上的两个司机、许莓香、庄正都争着要到北桌上去,最后还是面包车司机小魏抢先过去了。

    菜上得差不多了,但大家谁也没动筷子。顾局长瞅着梁梦一说:“小梁啊,我们大家都是你请来的,你是主人,你得说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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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领导的身体更是宝贵的

    梁梦一领命端起酒杯,看看这桌,又看看那桌,说道:“今天是我亲戚开的这个小饭店开张的日子,顾局长、纪局长和其他各位在百忙之中能够赏光到场,我非常感谢!我白酒喝一大口,各位随意,——啤酒干下去呗!”

    大家早等得有点不耐烦了,梁梦一说完这几句话,就七嘴八舌地说道:“好吧,喝吧!”接着就一个个地举杯。

    啤酒喝到第二杯的时候,司机小丁的杯里没喝净,许莓香眼尖嘴快就给揭发了。

    小丁扭头看了许莓香一眼,说道:“你不要乱咬好不好!”

    许莓香就接了说:“我咬你不咬一嘴毛吗?”

    许莓香原意是想拐个弯儿骂小丁是狗。小丁也知道她的用意,却悄声地对庄正说:“咬我什么地方能咬一嘴毛呢?”

    说完,得意地挤挤眼,做个鬼脸儿。

    小丁的这个玩笑开得有点过分了。尽管他是小声说的,但同桌的几个人也都听到了。因为有顾局长在场,由于身份、年龄和辈分的关系,小丁的这个玩笑让大家有点尴尬。大家一时无语,都不知说什么好;许莓香低着头,脸上有点泛红。

    见此情景,庄正灵机一动,说道:“狗咬狗不是一嘴毛吗?”

    大家听了,一阵笑,尴尬场面就过去了。

    看看菜都上齐了,梁梦一到厨房把老林叫了来,给大家介绍说:“这是我的亲戚林二叔,他是这个饭店的厨师,也是这个饭店的老板。”

    老林听梁梦一说他是老板,就有点不大自然,正不知说什么好,梁梦一就把在座的各位向他做了介绍。

    顾局长主动伸过手来。老林一看局长要和他握手,非常感动,刚要伸手迎过去,又自惭形秽,怕自己的手脏,赶紧往身上擦了擦,这才伸手去握。

    不管是什么身份,初次见面总要先握握手,这是当领导的最基本的素养。特别是像顾局长这样年龄稍大一点的领导干部,都有与工农群众打成一片的良好作风。

    顾局长带头握了手,别人也不能不跟着握。到了许莓香那儿,老林看着她那娇嫩漂亮的小手,怎么也不敢去握了。

    梁梦一看了看老林,说道:“二叔,今天饭店开张,各位来捧场,你得表示表示,得喝一杯呀!”

    老林端起酒杯,说道:“你们都是梦一的领导和朋友,今天饭店开张,你们前来祝贺,我们非常感谢。为表示诚意,我先饮为敬。”

    说着,就把差不多半个啤酒杯子的白酒一饮而尽了。

    这老林原本就是一个好吃好喝不知愁的乐天派,见今天的场面热烈,就更加喜悦,宽大的前额被厨房里的油气一熏,油光光地放着亮,背头也梳理得整齐,还真有几分老干部的模样,至少也是乡镇一级的。

    顾局长见老林那酒喝得爽快,一时高兴,就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顾局长一站起来,众人也就齐刷刷地跟着站起来了。

    顾局长正要举杯就饮,这时的许莓香早忘了刚才的尴尬,莺声燕语地劝道:“顾局长你血脂高,可要少喝呀!”

    听许莓香这么一说,谁也不愿显出对领导漠不关心的样子,就纷纷地劝道:“是呀,顾局长,少喝点吧!”

    老林在农村喝酒的场面也见得多了,都是劝人多喝的,像这样一大帮人异口同声地劝一个人少喝的情况还是头一回碰上,可见这城里和乡下就是不一样。见此情景,老林好像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似的,诚惶诚恐地说:“顾局长,你别看我,我是乡下老粗,身体壮,多喝点少喝点都没啥;你身体有病还是少喝点吧!酒这玩意不是什么好东西,喝多了会伤身体的。”

    其实,顾局长的血脂只是稍稍地高了点,并无大碍的,这种小毛病拿它当回事也行,不拿它当回事也行。在有些场合,有些时候,在不愿喝酒的情况下,他就拿这个做借口,少喝或者干脆就不喝;若是他想喝的时候呢,他一点也不比别人少喝。

    领导总是尊贵的,领导的身体更是宝贵的,是伤害不得的。那种“感情深一口闷,感情铁喝吐血”的劝酒方式,只适用于地位平等的哥儿们之间。酒桌上,身体状况欠佳的领导,说不喝,谁也不能劝,谁也不能攀。若是喝了呢,人们还得感激不尽,给人的印象是,人家是领导,还带病喝那么多的酒,真够意思,真给面子。

    大概是领导们都深得此中的奥妙,所以多数领导都有诸如“血压有点高”、“心脏不大好”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毛病作为酒桌上的挡箭牌,以便进可以攻,退可以守,永远掌握主动权。

    今天,顾局长一见大家七嘴八舌地都劝他少喝,他又高兴,又不高兴。高兴的是大家都很关心他,不管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目的只有一个,大家都在讨好他,这使他感到作领导的优越之处。不高兴的是,看大家那份真诚劲儿,好像真的拿他当病人看待了。他在心里说:你们都以为我老了,不行了?我偏要做出个样子让你们看看!

    这样一来,别人越是劝,他越是不听。笑吟吟地说:“主人这么盛情,咱不喝那哪行啊!”

    说着,一扬脖儿,一口就喝了少半杯白酒。

    梁梦一陪着小心说道:“好,好,谢谢顾局长!”

    见顾局长喝得这么痛快,哪个还敢怠慢!一个个便都做了最大努力。

    老林又给一一地斟了一回,又和梁梦一到北桌上喝了一回,就回厨房去了。

    老林一走,北桌上的老侯就悄声说道:“这林师傅还真有点酒量。”

    艾侃说:“今天的气氛不错,我看都没少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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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一个社会道德与文化的虚伪性

    言异群接过话茬儿说道:“在酒桌上,人与人的关系比平时会显得更平等一些,更融洽一些。但这只是表面现象,它恰恰反映了一个民族、一个社会道德与文化的虚伪性……”

    说着说着,他的情绪就上来了。他干脆把筷子放下。他只顾抒发感慨,而把周围的环境给忽略了。他继续说道:“我们的领导总喜欢做出一种平易近人的姿态,而百姓呢,看到当官的和他们打成一片,不拿什么架子,心里就满足了,就感动了。感动的程度与地位差别成正比,越是大官,越没架子,就越是感动,感动得甚而至于涕零。在电视里我们就经常能够看到,那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老百姓,一看当大官的走近他们,就会高兴得连话都不知怎么说了,再一拉他们的手,他们就会感动得泪流满面……迂尊降贵,在西方是令人讨厌的作风,而在我们的社会却成了一种美德。这就是东西方的文化差异。”

    听到这些,有的人撇嘴,有的人摇头。南桌的顾局长和司机小丁歪着脑袋,乜斜着眼睛往这边看。纪副局长微笑着,显出思索状。但言异群对这些反应却没有注意到,他仍然喋喋不休地抒发他的感慨。

    “在国外,人们都能比较客观地正视人与人之间身份地位上的差别,并形成某种规矩。比如,开车的司机就不能和老板在一个桌上吃饭。而在我们的社会,司机和领导在一起吃饭是常有的事。前几天听我一个在省外贸部门工作的同学说,有一次,省外贸部门接待几个外商。在一起吃饭的时候,领导把陪同就餐的人员向客人一一地做介绍,当介绍到‘这是我们的司机某某’时,几个外商面面相觑,显出不可思议的神态。在他们看来,和开车的司机在一起吃饭有损他们的身份地位……”

    说到这里,在同一桌吃饭的面包车司机小魏不干了,把筷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拍,愤愤地说:“不吃了,走!别因为咱们在这儿,降低了别人的身份。”

    说着,起身就要走。

    一见这场面,作为东道主的梁梦一可着了急了。他赶紧过来拦,好说歹说,总算把小魏安抚好了。但捺下葫芦起来瓢。这边刚安稳下来,南边桌上的小丁站起来也要走。梁梦一又赶紧过去再拦小丁。可把梁梦一忙坏了。

    别人呢,有的事不关己,嘻嘻哈哈地看笑话;有的也是连拦带劝地不让两个司机走。

    顾局长始终没吱声。纪副局长不由地笑了。但笑归笑,该说的话还要说的,因为今天有顾局长在场,又是梁梦一个人请客,从哪方面讲,也不能把场面弄得太难堪,此时正是该他出面说话打圆场的时候。想到这,他就笑着对两个司机说道:“走什么走,没见梁梦一多着急吗?……人家有人家的言论自由,你们有你们的吃饭权力……”

    到这时,言异群也着实上了火。自己的一番话得罪了人不说,也扫了大家的兴,更给梁梦一添了乱。他越想越觉得后悔,真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嘴巴。可他又不能那样做,他已经当众出丑了,不能再丑上加丑。他真想一走了之,可又觉得那样也不妥,他担心自己一旦离开,别人不知会怎样地议论呢!他宁愿当面忍受冷嘲热讽,也不愿背后让人戳脊梁骨。

    小魏看着梁梦一着急的样子,哧地一下笑了,说道:“其实你不用拦我,我根本就没想走。有这么多好吃好喝不享受,往哪儿走哇!谁若是不愿和我们在一起吃饭,他自己走好啦!”

    言异群硬着头皮坐在那里,哑口无言。

    在场的人都认为言异群这人脑袋实在是有问题,说话太不看场合,活该让人家奚落一通。但对言异群说的事情本身却还是比较理解,甚至是赞同的。的确,有些给领导开车的司机,特别是给主要领导开小车的司机,仗着和领导的特殊关系,牛气得很,简直就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吃的。他们常给领导打小报告,看谁不顺眼就奏上一本。而有些领导却把这种小人看作是自己的亲信,倍加恩宠,这就使得这种人更不知道天高地厚。今天言异群的一席话,也算是给这种人敲敲警钟,让他们看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所以,人们的心里还隐隐地有些高兴痛快的感觉。

    由于这个原因,在场的除了言异群不自在,两个司机多少有点不舒服之外,并没有影响别人的兴致。大家轮流作庄继续喝,直喝得一个个红头涨脸,桌上杯盘狼藉,这才剔牙啧嘴地起身告辞。

    14

    “哎呀,这不是子缘吗?”

    这天上午,梁梦一在单位门口看到市委党校的张子缘,离老远就热情地打着招呼。

    人们的社会关系是各种各样的,就像顺口溜儿说的:下过乡的,扛过枪的,同过窗的,嫖过娼的……梁梦一和张子缘的关系,是通过两家的孩子建立起来的。

    两家的孩子上小学的时候就在一个班上。晚上两个孩子去英语班学英语,因为路远天黑,多数时候都是爸爸去接孩子。在学习班楼下等孩子的时候,梁梦一和张子缘碰到一起,闲着没事就唠唠嗑儿消磨时间,一唠互相就认识了。因为经常见面,时间一久就熟了。两个孩子上初中的时候碰巧又分在一个班,开家长会的时候,梁梦一和张子缘也时常见面。两个孩子小学初中两度同班,关系自然就比别的同学近些。孩子之间关系好,家长之间自然也就更亲近些。

    两个人在梁梦一单位碰着,比平时更多出几分亲热。彼此握过手之后,梁梦一就问道:“忙啥呢?”

第三部分 最动心的一件事情

    张子缘拍拍腋下夹着的档案袋说:“单位要建两栋住宅楼,这不让我跑手续嘛!你们单位也是一关。——我是头一次办这个差事,冷丁还真有点摸不着头脑呢!”

    梁梦一关切地问道:“看着人了吗?”

    张子缘回头往楼上张望一下,说道:“这不刚下来嘛!你们单位负责办手续的人说,你们局长出差了,得等他回来例会研究之后才能定。说是去南方了,得一个星期才能回来呢!”

    梁梦一一听要建住宅楼,心里就一动。

    “准备在哪儿建哪?”

    “就在党校院内。学员宿舍楼的北面不是有块空地吗,就准备在那儿建。反正就可着那块地方,看样子能摆下两栋楼。”

    梁梦一一听就在党校院内,就更加动心了。随口问道:“也是职工集资呗?”

    “是全额集资。现在不都这样吗,再像过去那种不拿钱就分房的好事是不会再有了。”

    “按什么标准集呀?”

    “初步按照一平方米六百五,完事一起算,多退少补呗。好在地方不用花钱,不然这个价肯定是下不来的。”

    “能剩几户不?”梁梦一关切地问道。

    “估计能剩几户。”

    梁梦一往近前凑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我现在住的是五十多平方米的房子,面积小不说,位置还不好。若是有合适的,我也想买一套,集资的当然更好。我们单位也没人张罗集资楼的事,局长岁数大了,不愿意操那份心了。这几年换房子的,都是自己张罗的。自己的梦自己圆吧!正好你管这事,你就帮帮忙,看看能不能在你那儿挤一户?”

    张子缘一听,显出有点为难的样子,但马上灵机一动,拉了梁梦一走到一旁,左右瞧瞧,低声说道:“不是我推脱,我一个跑腿学舌的小办事员能有什么权。不知道你和你们单位的‘一把手’关系怎样?我想,只要他肯出面为你说话,事情就有希望。你让他出面说说,我再从旁帮帮腔,我们单位的领导总能给点面子的。你们单位领导说了话,我们单位领导对本单位职工也好交代:‘都是关系单位,总要照顾一点的’,这样弄好了,你能买个集资价不说,或许还能弄个好楼层呢!你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梁梦一一听张子缘说得有道理,就连连点头说:“好,好,那我就先和我们单位领导说说,看看能不能帮这个忙。”

    接着,梁梦一又问张子缘孩子最近的学习情况怎么样,无非是想进一步增进感情而已。

    二人告别之后,市委党校大院就开始浮现在梁梦一的眼前:它坐落在站前路的道北,院落坐北朝南,位居市区的中心地带。高大的门楼,宽敞的门房,显得庄严气派。正对大门一条笔直的柏油路向北直伸向大院的深处,路的两旁是婆娑摇曳的垂柳。路的西侧是一座高大的教学楼,教学楼往北是学员独身宿舍。在教学楼与独身宿舍中间是一个很大的花园,其间凉亭假山,花草树木,曲径通幽;待那众多的小桃红盛开的时候,白者如云,红者如霞,美不胜收。在学员独身宿舍北面就是张子缘说的那块空地了。小路的东面,自南向北依次是停车场、礼堂、篮球场。篮球场北面是前几年建的两栋住宅楼,住的都是党校的职工。东西两侧的大墙外面都是住宅区,北大墙外面是一条绿化带,将来准备改造成一个带状公园。

    整个大院里,环境幽静又封闭安全,是理想的居住地,在整个市区来说也是一流的。梁梦一第一次到过这里之后,就对居住在这里的住户羡慕极了。那时他就在心里想,若是自己也能住在这里那该有多好啊!没想到,现在自己也有可能成为这里的居民了。如果真能梦想成真的话,那将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事呀!想到这些,他的脸上不由地露出了笑容。

    提到房子,这是让梁梦一最动心的一件事情。

    想当初,他好歹算是赶上了福利分房的最后一班车。房子是一个效益不怎么样的开发公司建的。因为他们单位与开发公司有工作上的关系,单位就以优惠价买了几套分给了职工,梁梦一是其中的一户。两室一厨,五十多平方米的标准,每套才花了两万来块钱。但是便宜没好货。楼建完了,住人都住了多少年了,楼前的地面还是没有铺装,附近的道路也是土路,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环境本来就差,人们又随便糟蹋。只要自家屋里干净就行,房门外是大家的,谁管它呢!更有甚者,有些人家竟然顺窗户往下扔垃圾。

    有一件事给梁梦一留下的印象特别深。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梁梦一刚一出楼梯口,正要与一个人说话,只听“啪”的一声,有个什么东西从楼上掉了下来,正落在那人的身旁,差一点就打着他。定睛看时,竟是一块殷红的夹痕很深的手纸,在滴水成冰的地上,冷暖乍遇,袅袅地蒸发着一缕热气。可以想象,那扔手纸的是一个多么懒惰而又不知羞耻的娘儿们!她准是刚刚醒来,连床还没下呢,从两腿间一把将那玩意掏出来,连扔到厕所里去的几步道都不愿意走,顺窗户就扔下去了。这个差点被打中的人,先是吓了一跳,后来是气得够戗,觉得又恶心又晦气。向楼上看时,见有两家的风窗正开着,也说不准是哪家干的。无奈之下,他就只好冲着楼上泛泛地骂几句,聊解心中的怒气。

    环境越差人们越是糟蹋,人们越是糟蹋环境就越差,形成恶性循环,以至于垃圾成堆,苍蝇嗡嗡地到处乱飞。小环境糟糕,大环境也不好。附近有一条臭水沟,一到夏天臭气熏人,蚊子肆虐,常叮得人满身疙瘩。

    刚搬进来的时候,梁梦一觉得还可以,好歹是楼房。可是几年过去之后,楼房越盖越多,越建越好。一起搬进来的单位同事先后都自己买了新楼,再没有谁还住这五十多平方米的房子了。只有他梁梦一,要钱没钱,要道儿没道儿,守着这五十多平方米的房子不知要住到何年何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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