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汉语词典》中,“愁思”的意思就是“忧愁的思绪”。
当一个人对于某人、某事思念渴盼到了极点却又苦于无法排解的时候,心中便会氤氲而起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
这思绪如烟雾,蒙蔽了人的双眼;如乱麻,绞缠着人的愁肠;如江河湖海,让人整个儿地淹没其中,挣扎不出。
照这般看来,愁思该是无形、无色、无味,没有长度没有分量的才对。可是事实恰恰相反。在古诗词当中,愁思不仅是有形状的,而且既可以丈量长度,也可以称出分量。
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在张仲素的这首《燕子楼》中,女主人公盼盼因为思念自己已经殁去的丈夫,守旧爱而不嫁,因此成为一段佳话。诗中盼盼对于丈夫的相思就是一种难以排遣的愁思。怎样让读者感知到盼盼的愁思有多么绵长而没有尽头呢?张仲素就赋予了它一定的长度:地角天涯未是长。
“地角天涯”是人世间最遥远的距离,即使是在科学技术高度发达的今天,这个长度依然是无法丈量的。我们只知道它代表极远。可就是这么遥远的距离,要是跟盼盼的相思比起来,也还远远不如盼盼的相思更长。这里的愁思虽然没有数字,但是却比数字给人的感觉还要具体。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虞美人》是李煜的代表作,也是李后主的绝命词,相传这是他在自己生日时所作,宋太宗因为听闻他命歌妓吟唱此曲,赐药酒将他毒死。故事是不是真的已经无从可考,但是词中传达出来的故国之思却是凄凉可感的。
据史书记载,李煜当国君时,终日纵情声色,不理朝政,此刻从威赫的君主沦为卑微的阶下囚,心中的悲愤凄苦恐怕无论如何也是难以化解的。几多哀愁,几多痛悔,几多无奈,几多彷徨……“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这首《虞美人》之所以能够成为传诵千古的名篇,原因全在于结尾的这句“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把愁思比作一江春水,滔滔不绝,不仅赋予了愁思以宽度和长度,而且还有着季节和流向:春天里,冰消雪融,一江春水滔滔向东,流量是巨大的,不知其发端,亦不见其终结。结句以水喻愁,含蓄地显示出愁思的长流不断,无穷无尽。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
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到了李清照的《武陵春》这里,作者的愁思开始有了沉甸甸的分量。
李清照丧夫之后,整日沉浸在对亡夫的悼念之中,她伤心,落泪,就连女子最在意的外表也不注重了,眼看天已经很晚了她还没有梳洗打扮。听人说双溪的春景尚好,好容易动了一点心思打算泛舟前去,可是马上就又打消了念头:只恐怕双溪舴艋般的小舟,载不动我这许多的忧愁啊!
愁思能有多重?既没有工具,也没有办法可以称量出来。可是在李清照的心里眼里,她自己的愁思是有分量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既然无法称量,那就用语言来描述:小舟可以载动不止一个人,但却载不动作者的愁思。
你说这愁思有多重?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
锦瑟华年谁与度?
月台花榭,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
试问闲愁都几许?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这是一首相思怀人之作,是词人晚年退隐苏州期间所写。上片写路遇佳人而不知所望的怅惘,同时也隐含着对自己怀才不遇的感慨;下片写因思慕而引起的无限愁思,词人在这里也给自己设置了一个问句:“试问闲愁都几许?”
这一句和李煜《虞美人》词中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不同的是李煜用“一江春水向东流”来比喻自己的愁思,而贺铸却是连用三喻: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一个“闲”字用得好。正因为闲,所以愁思才会漫无目的,渺无边际,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用什么来形容才好呢?一种比喻显然不能够形象地描绘出作者的愁思有多浓多广,所以要连用三喻:一望无际的烟草,满城翻飞的柳絮,还有那梅子黄时的绵绵细雨。
烟草是生生不息的,柳絮是飘飞无度的,梅雨是连续几个月都不会停歇的。这一问三答叠起来的不光是比喻,更是词人内心愁绪的形象写照。一个比喻无论有多形象生动都不会有此妙用,可以瞬间化模糊为具体,不仅使愁思有了具体可感的形象,还使愁思有了铺天盖地绵密无尽的气势。
愁思本来是无从描摹的,但是在古人手下,经过诗词作者的奇思妙想和文字浸润,这一抽象的文学形象便有了形状,有了长度和分量,同时也有了生命和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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