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最近入了淡季,门诊例数和手术量都不如上个季度。早交班时,主任分析了一通,讲了社会人文、政治事态和古往今来,反正一顿夹七夹八的,讲得我越来越饿。
他话终于讲完,我在院部食堂点的早餐,肉臊米皮也送到了。今天的米皮里,酱油和红油依旧不少,吃着咸辣咸辣的,不过能抵饿。这时一个同事点的早餐也到了,我扫了一眼,居然是煎饼果子。我赶紧问他哪来的,他说医院对面新开了一家早餐铺子,一份就起送。
我要来电话,拨通后却传来一阵本地口音,但我还是要了一份。麻完病人,煎饼果子到了,得闲时我跑到办公室吃了起来,第一口下去味道就不太对。我靠在沙发上,嘴里嚼着不知什么版本的煎饼果子,胃牵动着脑,便想起东北来。
十年前,那时我才到东北上学,上来便被干燥的空气、无肉不欢的饮食以及大开大合的澡堂给镇住了。直到军训与秋天过去,我似乎适应了水土,也等来了冬天。
就在十一月末的某天晚上,雪下了一整夜。早上,我走到阳台,人生第一次目睹着一片真实的白茫茫的世界。上课的学生,换岗的宿管和巡逻的校警都不见了,躁动嘈杂的学校静了一夜,事事物物都涂着沉寂的颜色,看上去仿佛是一页冻住的童话。
过了一会儿,寝室其他人,三个纯纯的东北大哥,也都走到阳台,一边收纸板一样的内裤和袜子,纷纷说道:“老四,搁这美啥哩,走,吃了早饭,带你操场打雪仗去。”
“不上课了?”
“上毛,就今天这天儿,给他五个轮儿也开不来学校。”
走出寝室,我没有一点冷的意思,嘴里哈着白气,感觉自己像一头出山的喷火龙。去食堂路上,我专走那些没扫的地方,积雪也并不是我想象中的紧实,而是保持着恰好的蓬松,踩上去除了会有一种撩耳的咯吱声,也给我带来类似丰收的生理快感。
三个大哥都看着我乐,说一会儿多吃点,打雪仗有时也挺累人的。我们还喝着豆腐脑,年级群就发了消息,今天早课取消,下午的课再另行通知。随后,班级大群里各班也都开始约雪仗,地点选在第二操场。
等我们赶到时,不分男女,整个操场已经打成了一锅白粥。因为雪实在太多了,没人整那种惨兮兮的小雪球,直接手一捧就开始往身上招呼,有的人甚至带着脸盆来铲雪,后来打着打,变成了一伙人抬着一个人往雪里扔。
下午的实验课也取消了,三个大哥带我去校门口吃烫串。我们寝室最有意思的一件事,便是三个大哥都认为自己是最大的大哥,但他们都管我叫老四。
大学毕业后,我考回了南方的学校,南北的太阳相差无几,但冬季时南方没有雪,总下着湿冷的雨,除了实验室那台沉闷的负八十度冰箱,我再没见到冰雪覆盖的世界。
直到现在,我还常梦到学校的样子和三个大哥,而且梦的内容极多,每一场都像是我的灵魂再一次神游了北国。醒来后我总是怅然若失,不知何去何从,梦里什么都有,但始终是梦。
煎饼果子吃完,我也被拉回了现实。走回手术室房间的时候,我又觉得我也不是那么地想东北,我估计我吧,多半是在想那时几无忧虑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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