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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凤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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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我在叙利亚反击 ISIS (三)  如果活下来,他说要把女儿嫁给我


咕咕和队友们习惯用脚将尸体翻过来,那样能避免血腥味直接窜进鼻腔引起呕吐,但 Rafiq 不一样,他习惯弯腰用双手直接翻动尸体。

自始至终,搬运尸体时,咕咕都尽量扭过头去,因为这样能避免自己与死去的队友对视,那会让他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

大多数时候,Rafiq 会把战友缺失的肢体找齐,将他们的身体拼凑完整。按照他的说法,这是出于对死者「最后的尊重」。

爱尔兰队友问过 Rafiq:「人死了之后,胡子和头发会不会继续生长。」

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大哥 Rafiq 回答:「会」。

他指着旁边被炸烂头颅的尸体,朝最在意自己颜值和发型的爱尔兰队友道:「每次作战前你最好整理好你的头发,再刮干净胡子。」

咕咕是自费去叙利亚抗击 ISIS 恐怖组织的国际志愿军,一名中国 90 后,以下的真实故事,来自咕咕的口述。

1

咕咕说,战场上的太阳,是灰色的。

前线,只有沙子和死人。

在一次朝 ISIS 据点推进的战斗中,在后方阵地驻守多日的咕咕有了体力不支的眩晕感。

这场与 ISIS 的对阵已经持续了 4 天,驻守第三道防线的咕咕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咕咕说,那种味道无法用语言形容,因为只有在死亡人数达到一定规模时,才能闻到。

指挥官突然下达了打扫战场的命令,这也意味着双方暂时休战。

咕咕和几个队友从掩体中爬出来,连身上的灰尘和脸上的汗垢都顾不得擦,就迅速跳上了一辆「拉尸体」的车。

一想到即将目睹第一道防线阵亡战友的惨状,咕咕胃里就止不住泛酸水。

或许当时咕咕脸上不情愿的表情实在太明显,坐在他身侧的老大哥 Rafiq,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腿,让他「放轻松」。

Rafiq 开导咕咕,战场都是被死人堆砌出来的,见多了,就算对着尸体吃饭也能津津有味。

咕咕没有说话。

他知道,第二次上战场的老大哥 Rafiq 参加过很多次战斗,也许尸体对他来说,和死去的猫狗并无区别。

不知不觉,卡车停下了。

太阳光白得刺眼,不远处的一片片猩红隐约反光,令咕咕又产生了强烈的眩晕感。那股腥臭味,真的会让活人的胃痉挛抽搐。

 
坐着卡车到前线打扫战场 | 作者图

咕咕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睁大眼睛的脸,脑袋里就会自然而然想到「死不瞑目」这个词。

当然,并不是所有尸体都那么「幸运」,用老大哥 Rafiq 的话说,在战场上能保留「全尸」的,都是受到上天特殊关爱的人。

打扫战场的过程中,收集武器以及寻找还有生命体征的战友是他们的主要任务。

其次,Rafiq 还会带领着咕咕和队友们对着敌人的尸体逐个补枪。除了那些被炸得惨不忍睹的,基本上一个都不敢放过。

Rafiq 曾告诉咕咕,这是战场上的惯例,主要是为了防止 ISIS 的垂死反扑或者引爆诡雷。想要自己活着,就必须先学会对敌人残忍,这是在战死的士兵用生命换来的经验教训。

Rafiq 还说,有时为了确保队友们打扫战场的安全,连自己战友的尸体也要补枪,用只打四肢的方式来确定队友是否真的已经死亡。这么做可以有效防止四周诈死的 ISIS 在他们查看队友是否有气息时突然袭击。但对于伤势过重的战友,补枪是为了给他们一个痛快。

咕咕还没有见过 Rafiq 和队友朝战友补枪,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相信没人会忍心这么做。

打扫战场时,一般都是 Rafiq 带着一些作战经验丰富的老队友先排查一遍,确认绝对安全后,再让咕咕这样的「菜鸟」前去搬运尸体。

咕咕和队友们习惯用脚将尸体翻过来,那样能避免血腥味直接窜进鼻腔引起呕吐,但 Rafiq 不一样,他习惯弯腰用双手直接翻动尸体。

自始至终,搬运尸体时,咕咕都尽量扭过头去,因为这样能避免自己与死去的队友对视,那会让他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

大多数时候,Rafiq 会把战友缺失的肢体找齐,将他们的身体拼凑完整。按照他的说法,这是出于对死者「最后的尊重」。

爱尔兰队友突然问正在寻找亡友残肢的 Rafiq:「人死了之后,胡子和头发会不会继续生长。」

Rafiq 回答:「会」。

Rafiq 指着旁边被炸烂头颅的尸体,朝最在意自己颜值和发型的爱尔兰队友道:「每次作战前你最好整理好你的头发,再刮干净胡子。如果变成这样,谁都看不出你曾经有多帅。」

随后,在 Rafiq 的指挥下,大家将阵亡的队友逐一抬上卡车。搬运尸体期间很少有人说话,倒不是恐惧所致,主要是怕一张嘴,会吐出来。

2

坐在运尸车的驾驶室里,咕咕从不回头看。

想到死掉的他们,再想想活着的自己,那种心情,没有经历战争的人无法感同身受。

开车的老大哥 Rafiq,笑着打趣咕咕是个「胆小鬼」,随后讲了一些荤段子,试图缓解咕咕的紧张情绪。咕咕只是敷衍地笑着回应他。

随着卡车颠簸的晃动,咕咕索性将枪抱在怀里,闭上眼睛斜靠在车门上小憩。

然而,复杂的叙利亚战场永远都不可能让人安心睡一觉。

巨大的爆炸声倏然响起。

咕咕感受到一种要掀翻自己身体的力量将他重重地推向了挡风玻璃。

他不受控制地被抛向前方,胸脯砸在 PKM 机枪上,疼痛和窒息感瞬间挤到了喉咙口。

咕咕感觉自己的耳膜几乎要被震破了。

Rafiq 猛踩刹车,将咕咕往车门外推。

他的嘴唇在动,并冲着咕咕大喊着什么。

但咕咕的耳边只有嗡嗡的轰鸣声。

他拖着胀痛的上半身打开车门跳到地上,老大哥 Rafiq 从驾驶室车底爬到了咕咕脚边,示意他赶紧蹲下。咕咕迅速倚靠在车轮上,朝爆炸声发出的方向望去,他将枪紧紧抱在怀里。

尽管已经在战场上挣扎求存了好几天,此时的咕咕依然后怕不已,手抖得像筛子。

紧跟在他们身后的那辆卡车不知什么时候侧翻在地,车轮还没有停止转动。

车厢里的尸体凌乱地堆叠在地上,有些被抛出了车厢,大多遭到了二次破坏。血肉合搅在一起,渗进了沙土。

而在不远处,烟雾遮住了视线,却能辨认出腾起的浓烟、火苗,以及新炸出的弹坑。

因为已经休战,Rafiq 说炮弹应该不是 ISIS 发射的,有可能是政府军。

指挥官挥动着胳膊叫喊着:「散开!快!快!」

他的声音明显有些颤抖。

咕咕能理解这种紧张,他们都清楚,真实的战场远比电视剧里的残酷。无论一支队伍的战略部署多么周密,始料未及的危险都是致命的。

在指挥官的叫喊声中,大家纷纷散开,朝不同方向狂奔。

除了跑,咕咕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他潜意识里觉得只要不停下,就不会被炮弹击中。

但下一枚炮弹落在哪里,谁都无法预测。

在突兀的焦黄沙土间,他们几乎无处可躲,一切似乎只能听天由命。

然而,第二枚炮弹迟迟未落。

 
战场上向敌方投射炸弹 | 作者图

烟雾慢慢散去,队友们也逐渐向车边聚拢。

因为害怕会再受到第三方袭击,指挥官命令大家迅速发动卡车往后方据点赶。

侧翻的那辆车没法再开,连同它运送的尸体,一起被遗弃在路边。

事后,Rafiq 一直对此无法释怀。

为正义而死的队友没能迎来体面的入殓,这让他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自那以后,Rafiq 会时不时地抚摸着手腕上的那串念珠,忏悔自己的罪行。

而那串珠子,咕咕与老大哥初见时他就戴着。

3

抵达苏莱曼尼亚的当天,咕咕遇见了 Rafiq。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阳光被厚密的云层遮蔽,周围的景物全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灰。

拖着行李的咕咕出了机场想抽烟,刚递到嘴边,就瞥见写着他英文名字的褐黄色废纸板。举着牌子的精瘦男人,就是所谓的「接头人」。

对方会说英语,提出要看咕咕的护照。

咕咕将护照展开,精瘦男人的眼神不停在咕咕的护照和自己手中那张揉皱的纸上游移,看了好几遍才算确定了咕咕的身份。

随后他神色轻松地将咕咕的行李拎到后背箱,表示自己会立刻载他去安排好的酒店。

入住酒店的过程并不繁琐,所有的手续和资料前台都有一份。大堂内的所有员工对咕咕都很热情,不停说着欢迎他到来的话,甚至连酒店的保洁都笑意盈盈地盯着他看了许久。

躺在床上的那一刻,咕咕明明很疲惫,脑神经却异常兴奋。眼看已过了正午,他索性走出酒店,熟悉一下这里的风景,顺便吃点东西。

四周的建筑物都很破旧,和咕咕想象中并无差别。他又点了一根烟,穿过嘈杂的马路,来到了一家便利店旁。

在这儿抽烟的,还有一个人。

这是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约莫 50 岁上下,灰白的头发透着刚硬,浓眉和厚嘴唇让咕咕想到了「憨厚」这个词。可成功吸引咕咕注意力的,还是对方手腕上的那串珠子。

在看到与其他珠子颜色不同的主珠上刻着「佛」字后,作为一个东方人,咕咕比谁都清楚它的含义。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咕咕在打量自己,吐了口烟用英语问道:「来旅游吗?」

「是的。」

咕咕被他盯得有些窘迫,不知该说什么。

对方笑了笑,询问咕咕住在哪家酒店。

当咕咕说出酒店名字后,男人忽然大笑起来。

他十分肯定地说咕咕「绝不是游客,而是来加入 YPG(库尔德民兵组织)」的。

见咕咕一脸诧异,男人便解释咕咕住的这家酒店,就是 YPG 经营的,专门接待世界各国加入组织的国际志愿军。

得知这些后,咕咕有些气恼,暗自腹诽库尔德方面找了个什么破酒店,连个路人都知道它是用来接头的,毫无安全可言。

咕咕很谨慎,不愿再与眼前的陌生人继续聊这个话题。于是他灭了烟,独自走进了便利店。咕咕在便利店停留了大约 20 分钟,出来后提溜着一袋零食准备直接走回酒店。

令咕咕意外的是,自己竟在酒店大堂再次见到了刚才与他一起在便利店外抽烟的人。

男人拖着行李箱,正跟两个小伙子相谈甚欢。

目光扫到咕咕时,男人热情地冲他招了招手,笑着走到咕咕跟前,坦言自己也是一名国际志愿军,名叫 Rafiq。当然,这并不是他的真名。

Rafiq 比咕咕早来两天,退房后就要去安全屋,等夜幕降临,会随来接他的向导一起进入罗贾瓦。(注:入境前要去安全屋休整,深夜才能渡河逃离土耳其的监视区进入库尔德控区。)

尽管咕咕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他,Rafiq 临走时,咕咕还是礼貌地与他告别,说:「一定还有机会见面」。

4

集训结束不久,咕咕作为「替补战士」被派往交战区。

踏进后方据点的宿舍,咕咕一眼就看到了头发花白的 Rafiq。

只不过这次,Rafiq 的右眼肿得格外厉害。

尽管眼睛受了伤,Rafiq 还是很快就认出咕咕。

能在战场上再次相遇,两人都非常兴奋。咕咕关心起 Rafiq 眼睛上的伤,而他只呵呵一笑说,被弹片割伤了眼皮而已。随后老大哥用力拥抱咕咕,并希望他能睡在自己隔壁的铺位上。

Rafiq 热情地帮咕咕整理好行李后,递给咕咕一支记号笔,让咕咕把自己的名字和血型都写在靴子和军服上。这只笔,就是咕咕用来在墙上写画的那支。即使老大哥没有对写名字一事过多解释,咕咕在训练营也听指挥官讲过。

如果国际志愿军不幸阵亡,尤其是连头都被炸烂的时候,打扫战场的队友会通过写在衣服或鞋上的名字辨认身份,然后指挥官再去上级那里查档案,确定国籍和原名,举行葬礼。

至于血型,是为了受伤昏迷后能及时输血。

后来的一次巡逻中,咕咕好奇地问起了 Rafiq 手腕上那串佛珠的来历。

Rafiq 抚摸着它,说是以前的队友送的,并告诉咕咕,这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因为信奉佛教也不是亚裔专属。

Rafiq 说,队友告诫他,戴上这串珠子就要相信命运,也要相信因果报应。

咕咕问及这名队友的近况,Rafiq 脸上掬满了笑,表示这名队友目前已安全返回家中。他笃定,这一切都源于上天对他的庇护。

日子久了,咕咕发现 Rafiq 虔诚地遵循着一些戒律,比如他从来都不吃肉。

「肉都是拉尸体的卡车拉过来的,尸体拉过去埋掉,再把肉拉回来。」

每次别人往嘴里塞肉的时候,Rafiq 都会说这句话,加上他那耐人寻味的表情,大家嘴里嚼的肉都失去了该有的味道。

这些咕咕并不觉得奇怪,因为不吃肉,本就与 Rafiq 的信仰有关。但令咕咕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面对 ISIS 时的矛盾行为。

一次围剿 ISIS 的行动过后,咕咕跟着 Rafiq 在废弃的居民楼内搜寻自己阵亡的队友。

看到几名身穿自己队伍军装的尸体后,咕咕认为是自己人,便准备将尸体翻过来看看。

但咕咕还没伸出手,就被 Rafiq 狠狠推了一把,踉跄着差点摔倒在地。

「愚蠢!难道你不知道 ISIS 的尸体是不能随意翻动的吗?」Rafiq 怒不可遏,大声斥责咕咕。

那是 Rafiq 第一次冲咕咕发火。

 
战后的废弃居民楼,满地血迹 | 作者图

咕咕反驳 Rafiq 这些他都知道,但这几具尸体穿着他们队伍的军装,显然是库尔德队友。

Rafiq 不停重复着「stupid(愚蠢)」,告诉咕咕这些尸体没有一个是自己人,他见过无数恐怖分子,确定这种长相的绝不是所谓的「队友」。这些 ISIS 只是扒下了他们库尔德战友的军装穿在身上,伪装成咕咕口中所谓的「自己人」。

咕咕当即觉得疑惑,他从没听说过,辨别尸体的身份,竟然还能用「看长相」这种方式。

Rafiq 见咕咕一脸诧异,语气也缓和下来,不停地强调:「我可以确定他们真的是 ISIS」。

Rafiq 似乎很伤心也很无奈,说这里躺着几个人,就意味着有几名队友被他们俘虏,先是被扒下身上的军装,再被残害致死。

得知这些后,咕咕想缓解一下气氛,便说:「根据长相判断是不是自己人倒是挺有意思的。」

谁知 Rafiq 一脸严肃,警告咕咕:「这是死人死出来的经验,一点儿也不好玩。」

咕咕没再接话。他索性掏出手机,给仰面而死的几个 ISIS 拍了照片,想回去好好研究他们的面相,到时候也能区分自己人和 ISIS 的区别。

然而,这个举动彻底激怒了 Rafiq。

Rafiq 一把夺过咕咕的手机,冲他吼道:

「不管是自己人还是武装分子,死后都是有尊严的,他们是人,不是动物……」

Rafiq 说了很多指责的话,而咕咕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他认为佛祖会定义每个人的罪恶和荣光,活人没有资格去侮辱死后的人。

且无论是谁,在死后都应该得到应有的尊重,即使恶行累累的 ISIS,死后的仪容也不该被咕咕照下来,这是对死者最大的不敬。

咕咕一时错愕,Rafiq 这种自相矛盾的想法,让他实难理解。

等这事结束后,咕咕问 Rafiq:「我们杀了那么多人,算不算有罪?」

Rafiq 很自信,解释说,他们杀死 ISIS 是为了让更多人活,是为了拯救更多的生命。也许有罪,但他相信上天会宽恕和理解他为了正义所做的一切,如果不是如此,他也不可能活到现在,他的队友也不可能平安返回自己的国家。

咕咕觉得,Rafiq 说得也有道理。毕竟,他确实数次遇险,却又数次逃出生天。



Rafiq 是一个幸运的人,而他把这种数次都能化险为夷的运气,归结为上天的照拂。他手腕上的那串念珠,是他最为珍视的东西。

咕咕从 Rafiq 那里听到过很多他死里逃生的故事,然而,当时咕咕也只当他是在讲故事。

直到自己与他共同经历过一次险境,咕咕才意识到 Rafiq 说的大抵都不是凭空捏造。

为避免敌方投毒,后方据点只提供瓶装饮用水,而洗澡洗衣的用水需要用大水罐储备,寻找合适的水源也是他们的巡逻任务之一。

一次,咕咕被指定参加找水源的任务,老大哥 Rafiq 被指定为小组的组长。因为白天有可能会遇见政府军,为了避免起正面冲突,咕咕他们一行五人,吃过晚饭后才出发。

为避免开车目标过大,一般寻找水源的行动,咕咕他们都是步行。

穿过大片坍塌的房屋后,天色也暗了下来。

队友们相互间没有太多交流,因为说话会影响他们对周围环境的警惕性。

四周很安静,仅能听到大伙儿的鞋底与碎石瓦砾摩擦的声音。

但很快,这种寂静被一阵枪声打破。

嘈杂的声响,预示着危险即将来临。

「躲避!」

Rafiq 的叫声刺激着咕咕的大脑皮层,咕咕双腿不受控制地随着 Rafiq 挥动的手臂往废墟中跑,与队友们一起躲进摇摇欲坠的居民楼。

楼内散落着各式各样的废旧物品,风从被砸烂的门内穿过,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老大哥 Rafiq 和另外一名队友则倚在门框两旁,将枪紧紧握在手中。

咕咕和另外两名队友则躲在窗户下面。

咕咕说,真正的战斗中,很多危险都是突发性的。无论你是身经百战还是训练有素,在突发状况来临时,大多数情况都是听天由命。

外面的枪声和汽车引擎声越来越清晰。

咕咕探了探头,看到一辆卡车在废墟中的路上颠簸行驶,而车身后接连掠过几道火舌。

轰然巨响传来,后面一定有人在追击这辆卡车,后者在向前者发射 RPG(火箭弹)。

火箭弹在车头前方爆炸,卡车忽然猛地转了个方向,直接冲向了他们隐藏的房屋门外。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有时候随意得如同儿戏。

 
经过轰炸后,居民楼成为一片废墟 | 作者图

咕咕不敢再看,尽可能压低身子,克制自己的呼吸。枪也在他的手中剧烈地抖动着。

外面的声音更加嘈杂,后车的引擎声越来越响,停在了卡车后面。两辆车上都有人跳下,枪声和叫声接连传来。

「躲避!他们有夜视仪!」

Rafiq 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咕咕不知道老大哥是如何看出对方装备的,但知道他作战经验丰富,按他说的去做准没错。

外面的人是政府军还是 ISIS,Rafiq 一时也无法判断。但无论是谁,都不是他们的盟友。

Rafiq 示意大家散开,火力尽量别都在门口聚集,因为万一真有人要往这居民楼里逃,火力分散对准他们必经的通道,胜算才更大。

一个作战经验仅次于 Rafiq 的老兵,埋伏在窗户下,另外两名队友隐蔽在墙角,咕咕则躲藏在一个破旧的衣柜后面。

眼看着真有人想要往他们藏身的这栋楼里跑,Rafiq 低声示意,让大家做好开火的准备。

咕咕和队友们心知肚明,一旦开火,就要毫不犹豫地打死对方。咕咕紧咬着自己的嘴唇调整呼吸,他不知道能不能再躲过一劫,也不知道被子弹击穿身体时有多疼。

他能做的就是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枪,死命地摒住呼吸,直到肺部快要被憋炸才敢换气。



枪声不断响起,惨叫声传来,似乎越来越近。

此时 Rafiq 却迅速从门口撤到一个角落里。

突然,有两个人踉跄着冲了进来。

角落里响起一阵枪响,情急之下,咕咕也跟着扣动了扳机。

一时间,枪声急促响起,屋内屋外此起彼伏,咕咕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开枪。

一直到 Rafiq 大声呼喊了好几声「stop!」,大家才停止了射击。那两个人相继扑倒在地,混乱中,也不知到底是被谁的子弹射中的。

屋内的枪声显然惊动了外面的人,咕咕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到外面的枪声倏然响起,对方开始朝着民居大门和窗户疯狂扫射。

Rafiq 当即指挥大家与对方对射。

近距离的火拼和前线远距离射击的感觉完全不同,咕咕曾自诩自己一定要在「地狱战场滚三滚」,但现实却是他连头都不敢抬,只是对着枪声传来的方向,将枪口伸出窗户疯狂扫射。

什么瞄准,什么狙击,什么仇怨,作战时,咕咕脑子里只剩一片空白。他根本不在乎能不能打到敌人,只觉得子弹打光了就能赢得胜利。

混乱中,咕咕的子弹果然打光了。

他慌乱无措地缩头躲在窗户下,颤抖的双手却怎么都更换不上新弹夹。余光中,几道火舌突然射了出去。咕咕知道,那是 Rafiq 在攻击。

咕咕抬头望向窗外,隐约看到正奔向他们藏身之处的人突然跪倒在地,倒地前,他的枪口也连续射击,之后就重重扑倒在地上。

「Good!」

Rafiq 似乎很得意,但仍然不敢放松警惕,而是继续蹲在门边举枪朝门外警戒着。

四周逐渐恢复了死寂。

趴在地上的那些人也没有再动一下。

咕咕听到 Rafiq 叫他们的名字,并说了句:「危险解除」。

蹲在窗户下面的咕咕两腿打颤,想要站起来却感觉头晕得厉害。当时他的后背已经湿透,双手怎么都不听使唤,一直都颤个不停。

这是肾上腺素大量分泌导致的。

咕咕和几名队友走到门口,看见距离大门不远处趴着六具尸体。屋内,还有两具。

Rafiq 说,有两个冲到半途就被他击毙了,跑进屋的那俩要不是他出枪快,大家都有危险。

咕咕问 Rafiq 为何要开枪,枪声一起就会惊动外面追击他们的人,如果对方都追着跑进来,他们的处境就会十分危险。

而 Rafiq 则说,如果不打死冲进来的人,第一重危险是被那俩人发现后率先射击,大家都是非死即伤;第二重危险是追击他们的人,紧接着就会冲进来对着他们扫射,对方有夜视仪,到时候他们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交火结束后,Rafiq 蹲在尸体旁研究半晌,确定先冲进来的是 ISIS,追击他们的是政府军。

有队友问他怎么看出来的,Rafiq 不屑地说了句:「看那蠢样就知道。」

对于那次交火,咕咕却莫名有种后怕。

他很清楚,如果没有 Rafiq,凭着他们几个,根本没有击毙对手的能力。

回据点后的 Rafiq,声情并茂地描述这场交火,吻了吻手腕上的珠子,显摆自己的好运,「一颗子弹擦着我的额头飞过去了,知道吗,就差一厘米,狗娘养的他已经被我击中了,死之前打出的子弹竟然差点击碎我的头!」

此后,咕咕总夸 Rafiq 枪法准,心理素质好。

而 Rafiq 则会意味深长地笑笑,说:「打死的人多了,枪法也就好了。」

提起这件事,咕咕说他一直以为,战场上所有人在危险中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会尽力保全自己。但老大哥 Rafiq 不一样。

再次脱险后,咕咕教老大哥 Rafiq 学会了「化险为夷」的汉字发音,Rafiq 问咕咕什么意思,咕咕告诉他,「表示你会一直幸运下去。」

Rafiq 很高兴,也学得格外认真。

随后的日子里,咕咕和老大哥 Rafiq 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第二次来到叙利亚战场的 Rafiq,作战经验丰富,生活经验更丰富,让咕咕在紧张的环境中享受到了父亲般的照顾。

每次轮到咕咕做饭,Rafiq 总会帮他打下手,两人在说笑间,就能轻松为大伙儿煮好餐食。

有队友开玩笑说咕咕和老大哥 Rafiq「像父子」,听到这话的 Rafiq 总会开怀大笑,纠正对方:「你应该说像岳父和女婿。」

Rafiq 珍藏着一张照片,上面是他的妻子和年幼时的女儿。因为酗酒成性,妻子与 Rafiq 离婚,不希望女儿再与他这个「酒鬼」见面。离婚之初,Rafiq 觉得生活很自由,再也没人因为他喝酒而唠叨个不停。可后来,他才体会到生活的空虚以及生病无人照料时的那种悲哀。

来到叙利亚后,Rafiq 时常会想起自己和咕咕年龄差不多大的女儿。Rafiq 总说,如果有可能,一定介绍咕咕和自己的女儿认识。

而咕咕也总打趣他:「你也很久没见女儿了,要是她长得和你一样壮硕,还是算了吧。」

每次这话一出,必然会引起其他队友的一阵哄笑和 Rafiq 喋喋不休的「声讨」。

休战时,咕咕和队友们在后方据点的生活,大多以站岗和打牌为主。一天夜里,正与 Rafiq 打牌的咕咕忽然听到了枪声和爆炸声。

「麻烦」又来了。



Rafiq 迅速扔下手里的牌,说了句「Fuck」抓起枪就冲了出去。咕咕跟在他身后,之前每次应对战斗时的那种紧张感已经越来越弱了。

冲到院子里时,楼顶值岗的队友不停叫喊着「注意无人机」,大家便纷纷举枪四处张望。

这种 ISIS 自制的土炸弹,咕咕之前也遇到过,因为天色较暗,等「嗡嗡」的声响传到耳边时,无人机上绑着的土炸弹也瞬时落下,躲避不及便会造成伤亡,而在夜间用枪打中无人机的难度也非常大。因为之前吃过「无人机炸弹」的亏,这次大家显然很警惕,有队友朝天空放了几枪,但没有东西掉落。

此时,据点围墙外突然传来了零星的枪声。

指挥官当即命令咕咕和其他两名队友上楼顶支援值岗的队友,通过楼顶矮墙上的射击口往远处扫射;而 Rafiq 和几名曾在海军陆战队服役的队友则分散到围墙四周以及大门口,以防 ISIS 翻墙或从门内冲进来。

咕咕迅速上楼,将 PKM 架在机枪口,朝着有枪焰亮起的地方疯狂扫射。这次咕咕并没有之前作战时的那种极度紧张感,或许是因为老大哥 Rafiq 在下面「守门」的原因,让他相信对方一定可以带领队伍再次「逢凶化吉」。

枪焰亮得越来越分散,咕咕停了一会儿,看到几名队友冲了出去,枪声此起彼伏。

猛烈的火力对战之后,ISIS 没有再进攻,咕咕他们又朝着远处扫射了一轮。

对方依旧没有还击。

大约又等了几分钟,咕咕和楼顶的几名队友见远处没什么动静,便收枪下了楼。

借着昏黄的光,战友们围在院门口,正低头看着脚下的一簇黑影。

夜色浓稠,咕咕边走边眯眼用力瞧,以为是在围观打死的 ISIS,便赶紧凑了上去。

等他看到那个人的脸时,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咕咕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地上仰面躺着的人,是老大哥 Rafiq。

Rafiq 头部中弹,早已没了气息。

他的手里还紧紧握着枪,咕咕蹲下身子握了握 Rafiq 的手,感觉到他皮肤表层的热意正在逐渐褪去。他很难受,但当时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指挥官 Alang 沉默片刻后,指派两名队友沿着据点四周巡逻,以防 ISIS 埋伏在墙根下,随后又将 Rafiq 阵亡的消息告知了上级。

有队友进屋拿出 Rafiq 的被褥铺在院子里,咕咕则在指挥官 Alang 的安排下,与其他几名队友抬起老大哥逐渐僵硬的躯体放置在上面。

而与 Rafiq 一起并肩作战过数次的小剥皮,一改往日的恶搞作风,神情严肃地与 Alang 讨论着次日举行葬礼的事。咕咕坐在台阶上,冷漠地看着忙里忙外为老大哥收拾遗物的队友。

他不敢进屋,因为他的床铺和 Rafiq 的挨着,上面还散落着作战前他们一起玩的扑克牌。他甚至不敢多看一眼静静躺着的 Rafiq。

等待红十字会的车来拉遗体的间歇,队友们都守在老大哥 Rafiq 的尸体旁抽烟,两个 1999 年出生的队友,不停擦着眼泪。

指挥官 Alang 让大家收起悲伤,希望每个人都能打起精神参加葬礼,并一再强调,Rafiq 肯定也不愿看到队友们的低沉情绪持续太久。

他的这番话显然没有起什么作用。

Alang 面色冷峻,很少展现脆弱的一面。但那天在 Rafiq 的葬礼致辞间,他却数度哽咽。

Alang 说:「Rafiq 像父亲一样温暖过太多人,失去他的痛苦,是不分语言和国界的。」

而这句话,让咕咕的眼泪彻底绝堤。

那一刻他才坦然接受,他最敬爱的老大哥,父亲般的 Rafiq,永远离开了他,离开了他们,离开了这个并不美好的世界。

 
咕咕给老大哥 Rafiq 送行 | 作者图

站在 Rafiq 的墓碑前,咕咕却有了一丝释然。

因为老大哥,终于不用再与他们一道挣扎在残酷的杀戮中。他手腕上的那串珠子,应该会让他在另一个世界收获和平与安宁。

那天的云彩很漂亮,咕咕下意识地看了看天空,总觉得 Rafiq 也在微笑着看他。

他想起自己曾问过老大哥 Rafiq:「我们射杀过那么多人,以后会不会去地狱?」

而 Rafiq 则笑着安慰他:「我们功大于过,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咕咕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宽恕,但他相信自己与 Rafiq,终将会在天堂或地狱再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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